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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五点。
破晓时分。
黑白交融时分的昏暗晨曦，洒落在城市的街道上。
时间实在是太早了，这座南方的小城尚且处于半梦半醒中，来不及开启运转：街道上行人两三只，形单影只，无不行色匆匆；车行道上，黑色的轿车在黑夜的终幕中静默地行驶着，留下一道道虹光。
赵明明觉得，这座热闹的南方小城，此时此刻，安静得可怕——还不如她头顶偶尔鸣叫一声的乌鸦来得让她心安。
此时，这位身着清雅高中校服的十七岁少女，背着绿色书包，独自一人走在某处街区的商店街上，头顶的电线上有乌鸦凭立。街上两侧的店铺尚未开启，皆以冰冷的黑色玻璃示人。偶尔会有一两饮食为生的店铺，已经进入日常的备货阶段，店内打开了昏黄的灯光。
走过旁边的赵明明，便可以借着那玻璃的反射，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她的手放在冷冰冰的玻璃上，玻璃那头的她神情憔悴得可怕，若是叶小白看到一定会惊愕到怀疑是否认错了人——因为赵明明总是那副困倦而又波澜不惊的神情，就像是这世界没有什么能让她动摇——何曾露出过这样焦虑的神情。
马尾解开，长发散乱，刘海下她双眼中瞳孔不自禁地微微战栗着，写满了莫名的不安与焦躁，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糟糕——就像是时刻都准备着逃离原地！
“不行。”
双手扯紧衣角，少女恍惚地喃喃说着。
“可不能用这样糟糕的样子去见人。”
她径自坐了下来。
打开了书包，拿出了毛巾，接着又从在书包里翻箱倒柜——书包里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不该出现在高三女生书包里的东西——最后，她掏出了一瓶矿泉水。
她现是微微抿了一口，脸上露出微微松了口的神情，然后将大半的水都倒在了毛巾上，接着玻璃的反射，清洗起脸庞来。
稍微清理后，眼神飘过自己那长发散乱的样子，她呆立了半天，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在书包里翻了起来。
最后掏出了一本杂志，杂志封面上的女郎打扮得光鲜亮丽，竟然是一本美发美容杂志。
明明露出笑容，娴熟地直接翻到了潮流发型的那一页。
眼神随着手指在一款款发型的模特照片上移动着，双眸中闪动着期待的神情。
最终定格。
“就这个吧。”
她微笑着说道。
……
……
一栋栋白色居民楼的漆黑阴影吞没了沿着人行道蔓延开来的树。
某一处如伞展开的暗绿色树盖下。
某位身着黑白相间校服的少女，正抱着绿色书包坐在红色消防栓上。
披肩的黑色秀发被扎成俏皮的马尾，斜刘海下眼帘半垂的双眸写满了困意，而比那眼神更加直白表达倦意的是，此刻正坐在消防栓上的少女的肢体语言。
她纤细的身体套在大大的外套里，双手将浅绿色的书包抱在怀中，身体蜷缩着，脑袋正在钓鱼。
当叶小白无视箜姐那哀怨神情，拒绝了她载自己上学的要求，独自一人下到楼下，走出单元抬头所看的到，就是这么一幕。
六点半的清晨，前一夜的黑色还未褪尽，朝阳已然被重重叠叠的淡红色裹着冉冉升起，但那稀薄光芒却被高楼大厦切分得支离破碎，苍穹尚留有几分暗红色，但钢铁城市却还是被黑夜纠缠着，只有几抹朦胧光泽，让这清晨显得格外清冷。
而就在这空无一人的清冷中，赵明明不知为何竟然出现在这里——正坐在街那边树下的消防栓上——睡觉。
“早，小白。”
率先打招呼的竟然是这位斜马尾少女，她似乎根本就没睡着，叶小白一下楼，她就立刻反应过来，抬起头举起手，非常自然地打了招呼。
“哦——哦，早。”因为她的表现实在是太过自然而然，就像是她整整一晚就睡在这里一样，令叶小白愣了一秒，才回过神来，下意识也回了话。
但他立刻反应过来，“早个头啊——明明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住在这个小区的吧？”
“不是的。”
“嗯……”走上前去，叶小白眨了眨眼，“所以？”
少女仰着一贯苍白的脸，看着他，“所以——不是。”
“……”叶小白扶额，他以前可没发觉明明还有这么天然的一面。
她反问：“那我说我是故意在这里等你的，你信么？”
“不信。”叶小白摇头。
她的嘴角微微上翘，“那你就当做我无聊闲逛，刚好经过这里，就进来看看好了。”
“闲逛……”叶小白看了看手腕的电子表，“大清早出来闲逛么……今天可是要上课啊。”
“是的，要上课。所以快走吧。”说走就走，少女背上书包，站起身来，快步向前走去。那毫不犹豫的样子，就像是她本就只是坐在这里等着叶小白罢了。
“哎。等等我。”叶小白也快步跟上去，他看着少女那摇摆的马尾，略微奇道，“咦。明明你又换了新发型。”
“又？”
“嗯。我记得你昨天、前天还有……大前天，你的发型都不太一样吧？”叶小白回忆着，随口闲聊道。
“……嗯。”
少女回答的间隔让小白有些讶然——过了良久，才听到她用鼻腔细不可闻地回应。险些以为触到她雷区的叶小白微微松了口气。他看不到少女的脸，不知道她什么反应。但却感觉到她身体微微一顿，接着脚步有所放缓，她依旧没有转过头来，但那一向波澜不惊的声线似乎有所波动，但又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开了口。
“怎……怎么样？”
“怎么样——我对女生发型也不是很了解。”小白笑着称赞道，“不过，我觉得明明你喜欢就好了吧。而且我觉得看上去也挺好看的。”
“这样啊。”得到小白回复，少女的声音明显带上了几分雀跃，她稍微侧过头来，落在叶小白眼眸中的少女侧脸，嘴角有笑容缓缓勾起。
“你——”
下一刻，声音与笑容都戛然而止。
如遭雷击，少女陡然定在了原地。
刹不住脚的叶小白险些撞到少女身上，正要说什么，却看到她动作僵硬地，一点一点地侧过脸来，在露出一只眼睛的那一刻，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最终确定了什么，她表情凝固了，接着一点一点，露出了可怕的神情。
此刻，她只对他露出一只眼睛，还被斜刘海遮住了，但那其中一闪而过的眼神却让他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是仿佛看到了什么巨大而黑暗的怪异在眼前倏然撑开的悚然。
发生了——什么？
一怔，叶小白立刻反应过来那焦点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身后。
他转身。
身后并没有什么世界末日的景色。
小白讶然地看到他的姐姐叶小箜正站在自己身后。
长发披肩，叶小箜一副清爽的居家打扮，及膝的短裤下伸出两条修长的小腿，脚下还踩着拖鞋。
“姐。”他疑惑。
“喏，真是离不开姐姐呀。”宠溺地笑着，她伸出手来，那是一窜钥匙，“别忘了带钥匙。”
“呃，我记得我带了呀。”叶小白接过钥匙。接着露出笑容，“明明，这是我姐姐。”
他正要旁撤一步让出赵明明，对箜姐介绍她时，身后少女的反应却让他停下了动作。
“嗯——？”
明明此时已转过身来，娇小身体却紧贴着他的后背，脑袋死死抵在他的背上，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不知为何，那只手在颤抖着。
不，不止是手，浑身上下都在轻微战栗着。
叶小白迷惑不解，明明是在害怕么？——有什么值得这么害怕么？
“真是害羞的小姑娘。”叶小箜却开口解答了叶小白的疑惑。
她笑眯眯地，就像是在看着一只蜷缩在墙角的小猫咪，眼神逗弄。
“真是可爱呀。这么害怕生人么？”
她笑着说着，缓缓伸出手，越过叶小白向明明的头顶摸去。
而随着她的手慢慢接近，身后少女的肩头缩得更厉害了，努力将自己本就娇小的身体藏在叶小白背后，叶小白明显体会到少女身体颤抖的频率在一点点提高。
到最后，叶小白甚至有种少女立刻就会转身尖叫逃跑的错觉。
“好了，姐。”最后一刻，叶小白伸出手拂开了箜姐的手腕，“别欺负明明了。”
“什么嘛。”叶小箜微微噘嘴，“果然还是女同学比姐姐好玩是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叶小白哭笑不得，“好了。我们要去上学了，不然真的迟到了。”
说着，他转过身来，半推半搂着身体已经彻底僵硬掉的少女，艰难地向前走去。
叶小箜说了声注意安全哦，便双手环抱着，笑眯眯地望着他们远去。
当叶小白走到街道拐角处，回头望去的时候，箜姐还站在那里，遥遥望着这边，不过似乎开口说了什么。
叶小白并未听清，而在彻底过了拐角的时候，少女的身体渐渐停止了战栗，叶小白低头往下，怀中的少女脸色也渐渐没那么可怕了。
而这时候，叶小白才有空去感受怀中少女的身体，他脸上立刻露出讶然——她的身体竟是如此的纤细，轻盈得就像是时刻就会飘飞的羽毛。
而更令叶小白在意的是，少女那纤细的身体怎么会如此冰冷？
虽说是清晨，但毕竟是夏日，少女身体的温度不该这么低的，隔着衣服，叶小白都能感觉到那股冰冷透过衣料，渗进他的肌肤里。
简直就像是在抱着一块冰块。
叶小白此时终于明白了，难怪她一年四季雷打不动总是穿着一件外套，这样的体质实在是太糟心了。
他不自觉微微紧了紧怀中的少女。
“小白。”
“嗯？”
“你在占我便宜么？”
叶小白一呆，还不待他开口解释，明明双手轻轻一推，已经挣脱了他的怀抱。
“什么也没发生。”抬起头，她说。
“哈？”
“什么—也没—发生。”她睁着那双永远写满困倦的双瞳，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就盯着他，不说话。
直到叶小白茫然地点了点头，她才满意地收回眼神。
“走吧。要迟到了。”说罢，她率先转身，衣袂与发丝轻飘飘地飞舞，自顾自地出发。
之后，上学路上，两人全程无言。小白是还在对刚才自己有些胆大妄为的举措感觉不好意思，明明则是手指绕着发丝，眼神游离、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最后，两人进了学校，走进课室，与早早就到了的沐小唯打了声招呼，坐到自己座位上，进入了早读时间，叶小白还是没有机会问出那两个问题。
明明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楼下？
以及——
明明你以前认识箜姐么？
虽然这两个问题都不曾得到解惑，但叶小白在悄悄拿余光打量自己这位三年同桌的时候，却觉得自己在经历了今天清晨这莫名其妙的相遇后，应该有稍微拉近与这位神秘同桌的距离吧？
虽然与明明当了三年的同桌，学校中也是日常呆在一起，从不曾有什么口角矛盾，但小白始终觉得她与自己——不，是她与跟其他所有人——都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空气墙。
她住在哪里，喜欢什么，家里有什么人——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而今天，在明明抵在他背后，他感觉到她身体颤抖与冰冷的那一刻，叶小白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手的指尖似乎穿透了那层空气墙，触碰到了她真实的模样。
虽然，叶小白对她依旧还是一无所知就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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