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朦胧中微微睁开眼,眼前是深蓝色的天空。

真让人怀念小时候与同伴们在一起的野炊,每个人带上自己喜欢吃的食物,欢天喜地地手拉着手,奔跑在绿草茵茵的公园里。疲惫的时候,就一起坐下来,铺一张干净整洁,刚刚被父母熨烫好的,有雪花纹饰的蓝色餐布,拉着喜欢的男生和女生围坐一圈,互相争抢着各自带来的大餐。

然后在充满童真的欢笑声里,愉悦地尝遍每一个朋友带来的鲜美饭菜,最后小心翼翼地再把自己最喜欢的菜肴放在自己最喜欢的女生的饭盒里,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掩盖自己的害羞。我想即使那是不能更拙劣的演技,也会被一笑置之的吧。

不仅不是会被责备的骗局,反而是充满了面包香气的美好氛围。

多么美妙的回忆啊,可惜我是没有的。

但是鼻子里嗅到的阵阵清新的麦香还是让我忍不住想象了一个这个场景。

如此一来纵使是这样寒冷的雪山山谷中,也就多了些快乐的气温,不,应该说是气氛才对。

由于天开始微微地亮了起来的缘故,无名石的温度渐渐地降低了下去。穿着温暖的大衣,但终究已经开始降温了。

说不定这些都是假的皮革,真是要“可怜”起这些夜都士兵了。这样无法保暖的衣服在这样寒冷的国度里他们可是每天都穿着的,甚至还跑到大风雪中去。

啊啊,这么冷的天气,就不能回那个夜都的城里去吗。就算再冰冷的城市,也总是有些安全温暖的地方吧?我这样奢侈地想着,意识还有些迷糊。

何必要仔仔细细地去追捕我们呢?如果他们都这样想,我们大概这会儿该得救了,能坐在温暖的帐子里热热地喝一杯麦酒,享受那大麦甜美的香气,醉在一旁的炉火边呼呼安睡起来。

多么令人欣喜的麦香味啊,我的肚子稍稍有些饿了。而现在是不能乱吃这些宝贵的食物的,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可不能在这种不需要那么大体力的时候把这些食物浪费在我深不见底的胃里。

忍受着并不要命的饥饿,微微扭头,追寻着麦香的来源,看到了一张洁净可爱的面孔。

好近!自己心里一惊,困意失了一半。柯蓝正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拉着自己的一只手臂睡得正香。她的面色仿佛比昨天在山崖下醒来的时候更差了,眼眶发红,还有些黑色浮现在她的眼角。

哭了吗?昨天晚上哭了多久,自己竟然浑然不知,心里一片难以言表的自责便涌了上来。自己终究没能好好地安慰她一些,让她哭得这么厉害而自己都没能察觉到。

难道还是被她察觉出我真的很疲惫了吗,还是我睡的太快了?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这么安然呢!我真是太傻了。

我稍稍有些在意她的身体状况,如今还是让她这样多睡一会儿吧,天气这么早还不着急着走,何况如果睡眠不足也没法赶路。

我没敢多动,生怕吵了柯蓝的睡眠。

她静静地抓着我的手臂,靠在上面。

偶然地传来些绵软的感觉。

然而这不是让我脸红的时候,我另一只手把无名石往她的怀里推了推,希望能够利用这最后的一丝热度给她带来些舒适感。毕竟这样的狭窄地方实在是没什么东西可以借用了。

女孩子的睡脸,原来这样可爱的吗?

我有些失礼地盯着柯蓝精致的脸,没有面具的脸,在这淡淡的光下显得静谧与安然。如果醒着的时候也可以如此就好了。

这样一想,自己不知不觉地就想着要去保护她了,不管是安全还是,感情。

为什么呢?本来自己只不过是想着借这一手去给自己开辟一条生路的。

我愣愣地靠在那里,沉心于思考中。

而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奇怪,是自己的思维奇怪吗?还是自己在发自内心地自责很奇怪呢?于是最终还是只能得出自己很奇怪的结论罢了。

追寻着一个如梦似幻的目标,如今又作着不符合现状的思考和行动。这样简直就连自己的前路都变得没法坚定起来了,啊,真糟糕,这不是回到一切的原点了吗?

长吁一口气,所谓的目标又能如何呢?所有计划都会被打乱,要面对的事情还不就是突发情况。像是洛伦这次的战争也好,明明是和孚勒尔德合作牵制,然而却被夜都打得被迫撤退;明明只是去窃取情报,可是却连接应的人都没见到就命陨异都;甚而这一次,只是去接应友军一起脱离战斗,谁料到如今乌兰都……

混沌之中,变数终于太多。而如今的遵循本心去思考的这些事情,也不该说是自己的奇怪,而是一种合理的面对方式吧。何必把自己打造得那么功利化呢,自己这些心情一样是属于自己内心的想法,我想是没问题的。

咕呜呜……柯蓝发出了一些类似于呓语的声音,微微皱眉,手指间处拉住我衣服的部分似乎更紧扣了一些。

“你没事吧?柯蓝?”我轻声唤她,又不想太大声真的吵醒她。

然而她依然没有回应,只是嘴角微微颤动,没有其他任何的改变。

“柯蓝,你做噩梦了吗?”我看情况有些不对劲,伸手微微摇动她。随着轻柔的摇晃,她的眉头渐渐舒缓,脸色也好了一些,渐渐地苏醒了过来。

“唔……嗯?早上了吗?”她用迷迷糊糊的语气喃喃着。

“刚刚你做噩梦了吗?似乎脸色不太好的样子,表情也很糟糕,我只能把你叫醒了。不过天还早,不如再睡一会儿?”

“诶……嗯……没事的。”她揉揉眼,从我的身边坐起身来。似乎是丝毫不在意自己刚刚那样和我亲昵的动作。只是简单地一笑,随后突然撑着地面把脸探过来,开心地问我说:“怎么样怎么样!”

“诶……嗯……果然,你的眼睛,很漂亮呢。”太近了,感觉是稍稍往前靠就能亲上的距离,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一不小心说了心里话。

她的脸突然变得通红,一边慌张着发出呜呀的声音一边连忙找到一旁自己放着的面具戴在脸上,然后便摆出很生气的样子,微微嘟着嘴,再一次问我说:“哼,我说的不是这个啦!”

“嗯姆……生气的样子……嘟着嘴也很可爱……”

“诶诶诶……!?”她对于我这样的言辞果然有些应付不来,双手不自觉地去捂自己发热的脸,然而却没有注意自己向我身边探的身体,一下子栽到我的怀里。

她赶忙站起来,微微侧过头,支吾着问道:“也,也不是这个啊,你这么喜欢欺负人的吗!”

我这才注意到,她把自己乌黑的瀑布给剪掉了,只剩下齐肩的一部分,连脸旁边垂下的头发也被编成了三股辫,用并不是用来绑头发的细绳捆好,当她动的时候一跳一跳的,甚是可爱。

“居然,换了这么可爱的发型吗?。”

“我要生气啦!可爱什么的……虽然被夸奖很高兴就是了……”她微微侧着身,双手在背后反向拉着,显得有些羞涩。

“为什么突然……昨天晚上剪的吗?”

“嗯……因为,很碍事嘛,长头发。”柯蓝淡然一笑,齐肩的长发随着她的转身而飞扬到身后。不似瀑布般让人瞠目而叹,倒是惊艳于这份充满活力的不同风景。如果没有那个碍事的面具就好了,我打心底里这么说道。

“你想啊,”她开口解释,“就算一直藏在衣服里,也会被汗水弄湿。而且……已经沾上味道了,火药的气味,没法洗掉很难闻的……”

“你一直留着长发没有剪掉过吗?”我递给她一块干粮,一边闲聊。

她只是摇摇头“没有,族里没有人和我提过剪头发的事情,也许有人还一直反对吧?说长发是……祭司的象征,很好看什么的。”

“祭司?柯蓝是,祭司啊。”

“嘛,也有人叫做巫女来着,族内都叫祭司的,孚勒尔德的大祭司哟。”她一面说着,一面已经开始前行了,以至于我都没能有机会再让她休息一会儿。不过天气渐冷了,这样让她在没有温度的雪地里睡觉确实有些过分,现在尽早与大部队汇合撤退才是硬道理。

“如果我早些认识你的话,可能会让祭司大人剪头发的,在你的头发长到现在这么长的时候。很有活力呢。”

“诶嘿嘿~不错吧,我也很喜欢现在这样的形象呢。”

“不过如果能把面具摘下来就更好了。”我突然又一次的提到了这件事。

“呜!你又在这样说!这个不可以!现在都已经是极限了,毕竟摘下面具的话……”就像是触碰了逆鳞一样,柯蓝的反应又有趣了起来。

“嘛,我会期待的。”

“你就期待吧,一辈子也不会再有可能啦。”虽然说着真心话,不过看起来柯蓝有些因此而生气了,果然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好了,下次可能要换一个话题来让柯蓝打起精神了。

“等回去之后,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洗澡……!”柯蓝的直率中带着些害羞。“最喜欢洗澡了,虽然每次都像是重大事件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似乎祭司的沐浴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啦,就是很多人都会知道……不过每次这样讲果然还是很害羞啊啊。但是好在每次科尔曼爷爷都会……唔”

“……”

于是这个话题变成了危险领域……

“感觉柯蓝的体力很好的样子,一直都很精神啊。”

“对吧对吧,相比起来,明明安雨轩你的体力应该更好才对啊,看你总是气喘吁吁的样子,哼哼,一点都不像是洛伦人的样子,听说洛伦人的体力都很好,尤其是外出执行任务的队员。”

“嘛……我比较……特殊一些吧。”我有些不便于开口,对于这部分内容……我真的不是洛伦人这件事。

“诶嘿嘿,不过,我的体力确实比很多男孩子要好哦。因为小时候我很好动哦,经常偷偷跑出去看族里的其他大人训练,然后自己也就学着做了,就像模仿秀一样,很有趣的哦。哈哈,然后每次总会被发现,被科尔曼爷爷一顿臭骂……”

“……”

于是这个话题也进入了危险的领域里……

然而好在这时候,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整个峡谷的出口了,那一条狭窄的缝隙,明显通往外面的世界。

“穿过那里的话,应该就能和部队汇合了吧?”

是的,如果越过那条缝隙的话,从地理上的角度来讲,位置就绕过了上面的一片白茫茫的雪原,相当于突破了敌人的包围网了。

而且实际上据我和柯蓝昨天聊天时对于我们行进路线的分析,孚勒尔德的军队就驻扎在这边,是毫无疑问的。也就是说,在这之后,柯蓝就可以回到自己部族去了。

“在大部队驻扎地区的不远处,仅有的细长的缝隙,连接着峡谷的入口。”我记得她是这样描述的。

这样想来,终于这场漫长的挣扎要结束了。

我的身体一直没有好好恢复过,原本的素质就应当不算好,虽然说是短短两天的行走,却也把双脚磨得生疼,不仅是脚掌,两只脚都时而像是被刺穿了一般钻心得痛。一并双腿也十分酸胀,这恐怕是不曾锻炼的表现。

食物和饮水都控制在少量,这小小的忍耐,也因为时间而变成一种煎熬。

如今的那个出口,在我的眼中竟闪烁着淡淡的微光。

夕阳斜照,雪花都染上了一抹绯红。唯独面前的小路格外清晰。

心里忽的感觉有些寂寞。

眼前的这个孩子,柯蓝,马上就要回到那个部族里去了。而我也将即刻启程,去往洛伦,谋个生活的处所,然后开始完成自己寻找记忆真相的使命。

我转过头,看向柯蓝。虽然被面具遮住了半张脸,我却依然忘不了面具下那副如若天仙的容颜。她的一颦一笑,天真浪漫,作为部族一份子的责任心,面对无常事实的坚强……短暂相处的一幕幕划过我的脑海,竟然有些令我感到难过。

女孩子的坚强,是有限的。

而她就要回到那个充满了战争之后离散气息深重,而又没有了那位最疼爱她的老人的部族了。除去她几乎没怎么提及的父母也许还会对她有所关照,她在族内又有谁给予她一点安慰呢?

柯蓝是,大祭司。一个神圣而无比冰冷的职位,为人所敬仰,朝拜,信任,而不是关怀。

摇了摇头,尽可能地让自己从这种奇怪的情绪中走出来。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不是我能管的,也和我……无关……

“安雨轩。”柯蓝拉住了我的衣襟,轻轻地喊我的名字。

我又看了看她,才觉得她有些不对劲。“累了吗?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细密的汗珠顺着她齐肩的发梢被洒下来。然而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体力不支的样子。

我在她面前背对着她蹲了下去,“我背你走一会儿吧,抓紧汇合一切就都没事了。”

“嗯……”她的声音很虚弱,恐怕是真的累了。

柯蓝被我背在了背上,也许是因为脱水,她变得更轻了,并没有使我感觉到有多大的重量。她的两只手从我的脖子两侧自然下垂,喘气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回荡。

没事的,很快就到了。

对,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走出了这个山谷。面前是一片薄雪和灌木组成的大地。

远远的,我便看见了在半空中飘扬的军旗——太好了!我们得救了!

“柯蓝,快看,我们,我们到……”

“砰!”令人不能相信的声音撕碎了短暂的喜悦。

“砰!”黑色的子弹在我的身边划过,没有对我造成任何的伤害,却把我整个人向后震倒在地。柯蓝也因此从我的背上滚了出去。

“到……了……”我嘴巴微微颤动着,已经不知道在说什么话,该想什么,该做什么,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抵达终点?仿佛在逗我笑。

在那本该是汇合点的地方,立着令人绝望的夜都军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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