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要追溯到,我记忆的伊始。

那个臭气熏天,污水横流的垃圾站。我自以为这绝对不是我想来的地方,大概是哪里的脏鼠才会想要来此处作秘密基地吧,我不是那类生物,亦没有来这里的理由。世界如此广袤,哪怕是穿越时空也不该降落于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嘛,不仅叫人笑,连我自己也要……我本想笑来着,然而并没有力气让我能这样自在地发笑。

疲惫的身体,糟糕的环境,这是我对于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

一切的记忆都陷于混沌,熟悉与陌生,穿插着陌生的字符在我脑袋里跳动,激烈地要撞破我的大脑,没有来的地方,没有去的方向。一无所有——用以形容这时候的我恐怕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吧?

乌鸦在我的头顶盘旋着,迎合着这气氛发出沙哑的惨叫。

我从心底里畏惧这些东西,就像是面对死神时候的一种本能的情绪,当然或许是它们血红色的眼睛着实把我吓到了,这些禽类可能还不会对没有真的死去的我下手,可它们嘴角淌着的粘液,让人感到这些饥肠辘辘的小恶魔已经从死神大人那里预定了我这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餐了。

我究竟是谁呢?我连自己从哪里来的也记不得,连该如何活下去也不知道。空气里弥漫着呛鼻的烟尘,泥土里又散发这恶臭。

啊……这么说来,我可能是被人遗弃了吧。

我从垃圾堆上爬起来,浑身散发着令自己都难以忍受的恶臭。冰冷的寒风刺骨,瞬间刺透了我身上被汗水浸湿的薄衣烂衫,扎得我皮肤生疼。

我从地上捡起来了一些破旧没人要的,看起来还算厚实的布料,围在身上,简单御寒。这样至少让我的痛楚少了些,微乎其微,聊胜于无。

我打算离开这里,否则会很快地被冻死。驱动最后的力量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步步地走下垃圾的小山,猛地刺痛,抬起脚来,竟然是一块碎玻璃,扎进了我的脚面。

几乎是自暴自弃似的把那碎玻璃甩出去,用身上裹着的破布的一部分用来包上了脚。我痛苦地几乎大叫出来,可是我忍住了。胸口不断起伏着,带着难以言状的苦恨。

我不能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力气,更不能再受伤。如果在这种地方受伤感染,那面临自己的恐怕就是一场无法度过的灾难了。光是认识到现在这情况我的精神就马上要崩溃了,深呼吸,再深呼吸。被迫地吸进两大口这要命的空气之后,我的心态稍稍平稳了一点。

光着脚走到街上,可我却并没有逃离这城市令人可怖的魔爪。

我或许已经有所感知,这是一个多么灰暗的城市。

灰白色的水泥砖石,精密地码砌在方砖铺成的窄道上。街上的灯有与没有似乎没有多大的区别,倒装模作样地发着微弱的光。

街上偶尔会路过一些人,他们拎着大小不同的工具和书包,疾步地路过我的身边。

我企图和他们说话,交流,甚至于打招呼。然而这些都没有作用,一切都是死寂的,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于我去撞,打,拉拽那些行人,我在他们的眼中也若无物。

他们到底怎么了?究竟是他们不正常还是我不正常?

我的心里空落落地,在这个孤独的城市里,我茫然无措。

肚子还在咕噜咕噜地催促着我所剩不多的性命,倒是干渴快要了我的命,我还没有讨到一口水喝,甚至可以说还没有和除了我以外的人交流过一句话。

这样的街道让我感到恶心,一片寂静与沉默中,只有马匹在低沉地嘶鸣,车轮压在地上的咯噔声。这里的人,紧紧地目视着前方,眼中充斥着恐惧与绝望。但总还是燃起一丝明亮,拖着自己的身体向前疾步走去。他们是被人用皮鞭胁迫的奴隶!是心里的恐惧化为了沾满辣椒水,长满钢刺的皮鞭。

我不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可是让我也害怕了起来。

我又尝试了几次,都无功而返。这里的混蛋们,都是木头人!我不会和任何一个在这个城市里的人讨到好,我痛恨自己才刚刚明白,已经浪费了很多的时间。

我沿着路走去,一种希望在我的心里冥冥,或许下一个路口或转角,我会碰到一个可以帮助我的好心人。

然而没有——这必然是没有的,怎么会有呢。

于是我也就不再对这个城市抱有什么期望,只是沉默地往前走着,也许是唯一有些希望的方向。

我不知道是不是神明可怜我,也许是感知到了我的祈祷,此时我不得不说自己一定要是一个信徒,人在最卑弱而为自己的生命都无能为力的时候,依靠神明所创就的奇迹我不认为是一个糟糕的抉择。

那是一条还算干净的小溪,虽然淌着许多的垃圾,但至少还能用。

我在垃圾箱里翻了半天,找到了一些可以用的瓶子。

用它们接了水,放在了一个死胡同的角落。

我希望等到最万不得已的时候再喝这些东西——喝这些杂菌与虫豸混杂的异色液体。

放在这里是好的,这是个小的可以属于我这样的流浪者的避难所。

废弃的木板被我拉来搭成了避风的小棚,借用了盖着这些木板的一张大毛毡,很实用地做了屋檐。

巷内圆筒状的垃圾桶里捡到了几根珍贵的火柴,点起火以后身体的疲乏与痛苦也便在这其中减轻了不少。

其他的,没有……什么也没有……但总比真的什么也没有要好得多。

跻身在这样的一个小地方,我才能暂且苟活下去,然后……

我不敢想然后,可一个也许将死之人总不能避免他的胡思乱想。我躺在火堆的旁边,费劲脑汁地思考着究竟我是什么人,我为何会在这个地方。

头,炸裂似的疼。我不知道是因为是在回忆不该回忆的东西,还是因为这冷冽的风,我的头只觉得外面往里压着,里面却往外涨,像是有鼓槌在不断地敲击一般,又像是蚂蚁的啃食。

我彻底丧失了那些思考的能力,蜷缩在我这一隅之地里。困乏交织着痛苦,疼痛过后又是困倦,偶尔的困倦又会被突然的头痛所驱散……

在这样朦胧的困意里,远远听见渐近的警铃,彻底地驱扰了我的困意。警察吗……这些人是否会帮助我一把呢,至少会有救助站之类的地方吧?

我裹紧棉布,从地上的纸片做成的床上跳起来,也顾不得把铁桶里的火扑灭,就跑了出来。

我追寻着警笛的来源处,我以为它是越来越近了的,可却又突然觉得越来越远了。走着走着,已经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警笛声彻底地从我的耳边消失了。

我知道这次的希望破灭了,颓丧地低下了头。我不知我还在期待着什么,难道是追上那个警笛吗?追上了就一定会有什么转机吗?我不知道啊。

就在我转身的一刻,一个人在我的身前倒了下去。我急忙地扶了扶他。

他仿佛比我还脆弱似的,完全没有自控身体的能力,我自然也没有拉住他的力气。他狠狠地跌在了地上。那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孩子。

湿乎乎的鲜血沾湿了他金黄色的短发,散开的头发就这样贴在他惨白的脸上,往下顺着淌下血痕。他的身上和腿上不断地往外溢血,我没有手段可以救治他。在掀开一副看到他身上惨不忍睹的弹孔数目和伤口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我救不了他了。

我把他抱了起来,明明知道没有任何的意义,但还是把他抱了起来。我的心在痛,面对这样一个比我小不足五岁的孩子而言,我深切地感受到了他的痛苦。

也许是同命相连,当然,我们不一样,可这种孤独,无助,接近死亡的遭遇,又何尝不是共通的呢?我无法把他就这样抛弃在这比黑更为深邃的街边,他下一刻可能就是那些曾在我头上盘旋的乌鸦的食粮,那不仿佛就是未来的我吗!?

突然,我远远地从风中听到了些人的叫喊声。那警笛又响起来了,并且是冲着我来了!

我的兴奋一瞬间化为了虚无。这不是想着得救的时候。

警笛,警察,弹孔,明显是冲着这个孩子来的。

带着这个人去邀功论赏?必不可能。我不可能这样做,更何况,我十有八九也会被当成同党——毕竟我完全不像是这个城市里的人。一如这个城市里的其他人,是不会管这种“闲事”的。我抱着他躲进了一个废弃的小屋舍里,这里这样的屋子还是很多,我清理了门口的血迹,看上去单纯的像是消失了踪迹。

我和他靠在了一起,我想如果我是如他这样将死之时,会愿意一个同样的命运的人和他一同度过的。怀里的男孩微微睁开了眼,我赶紧举了个噤声的手势。不知道外面的追兵还会不会再回来。触动了这么高的警戒,这么多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拿着这个。”小男孩看着我,咳出血来。看他的样子可能连再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向我举起颤抖的手,把一个魔法结晶体交到了我的手里——魔法结晶体我不是完全不知道,大概是魔法师用以发动高阶魔法的必要消耗品,可……我犹豫着没有接。

“这是什么?”我轻声地问他。

他没有理会,只是把手一挥,把什么东西拍在了我的右肩膀后侧,刺痛,如火焰般的烧伤感,接踵而来,“你在干什么?”

“放……心……有……有人救你……等……。”

我咬紧了嘴唇,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下,低沉地嗯了一声。

我再看他时,男孩已经咽了气。

短暂地相遇却让我红了眼睛。这样一个孩子,犯了什么样的错误呢?为何上天会对他如此的不公平?或许是偷窃,或许吧,可在这样的城市里,什么样的罪不会是死刑,而什么样的人又能活下去呢?我不敢想。这足够让我讨厌这个城市了。

我的心脏被绞痛。然而,我又能做什么呢?真没用。

外面渐渐静了,警笛远去。我把身上的破布盖在了金发少年的身上,帮他抚平了脸上的表情。“安息吧,愿风与女神保佑你。”我兀的习惯性地这样说出一句,连我自己都不知出自哪里,却很顺势而成的话。我没有多想,这是我现在对他表达的最高的尊重了。

“停止抵抗,把手里的武器放下!”

门被黏性炸弹轰开了,吓得我捂紧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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