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年龄,家住哪里?”

男子有些表情呆滞地看着正对着自己的男人——警官般的打扮,虽然胡子拉碴的样子但看起来很精神。扭过头看去,自己的四周几乎全是令人窒息的白色墙壁,上面挂着有些碍眼的红色的锦旗,旁边的红色的布告板上贴着许许多多人脸的相片,而最为显眼的应当是那个滚动着红色点阵的荧幕,上面可能写着一些自己所不在意的标语。怎么全都是红色?明明自己现在最不愿意看到,最讨厌红色。

“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男子没有回答,哦,或者说其实是“我”没有回答。对面的警察把双手在我眼前挥了挥,真奇怪,是在测试我的视力吗?我觉得我的视力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是连五十米以外的人脸也可以辨认的。虽然五十米以外自己就不太确定了。这可以算作是一种特长吗?可以算作是在学校里才艺介绍时候的优点陈述吗?

诶?学校?

我的眼前似乎恍恍惚惚闪现过几幅模糊不清的情景,很快消失掉了。

“先进行个人身份信息的登记才行,让你的家人来把你带走。我这样说的话,你可以听得懂吗?”

家人?

“啊……你不管怎样,可以说话吗?难道是刚刚受到打击太大一时间失声了吗?”

刚刚?发生了什么?

突然之间想要想起什么,仔仔细细地翻了翻自己的大脑,却不知道是什么阻碍了思绪一般,有些许头痛。

“你,应该是这个国家的人没错把。看你的样子并不像是外国人的样子,可是你知道吗?在你住院的这一阵子里面我们确确实实地搜索了我们这边所收录的档案库,并没有搜索到任何关于你的指纹,相片,以及个人信息,出生记录。

如果你什么都无法回答的话,我们这边可能只能给你按照偷渡作处理了。

你要想清楚,你这样年纪轻轻,不应该白白受到一些冤屈。

当然,如果你真的是这个样子来到这个国家,且不论你之前是怎样过下去的,之后我们必然采取相应的措施,还请你配合。”

这个警察先生说话没有刚刚那么激烈了,放缓一些的声调让我的头感觉不是那么发胀了。虽然似乎沟通上对我来讲还有些障碍的样子,但是我的身体开始产生一种警惕的信号,它在告诉我我必须说点什么来解决现在和他对话的僵局,不然是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的。

我嘴巴微张,并没有发出想象中的声音来。似乎警察先生很失望似的,不过还是把耳朵凑了过来。大概是以为我的声音只是很小而已吧。

于是我又很努力地张开嘴,用喉咙发出了一些沙哑的噪音。这回警察先生似乎是真的失望了,靠回了座椅上,稍稍扶着额头叹气道:“是……还是说本来就是有语言障碍的呢……”

他说着过来抓住了我的手,牵住我,准备往旁边的另一个房间走去。

不要,我不能过去。

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着,我绝对不能走进那个房间。

对我而言,那究竟是什么,我还不清楚,我只感觉着那是个囚笼。我自己一定无法从那里逃脱。我,会……一辈子。

于是我鼓足了力气拍向了警官先生的手,他被我一惊,不过他大概不会觉得我是在反抗,因为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对于他而言只不过是很轻的一拍罢了。

“怎么?”他转过头来看向我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我拼命地摇头,想要摆脱这只手。

“没有什么想说的吗……那就请过来吧,如果你是失声的话希望你可以用笔写下来你的信息,用你的母语也可以,处理时间应该……”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我是怎么做到的,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么几个字。细如蚊蝇的声音。所幸的是,似乎警察先生注意到了。

他便很温和地转过身来,握着我的双手把它们贴在我的腹部上。我的手完完全全被他的手裹住了。要如果用词语来形容的话,很大,粗糙,有些黝黑,又很温暖。但我没这么说,一是我有点没法发声,其二我的潜意识告诉我这样说出去会很奇怪。

“怎么样,现在可以说话了对吗?”

我感觉好些了,点了点头。

是不是和一个人相处久了连冷漠也会变成熟络呢?明明只是坐在这个男人面前一小会儿的功夫,可是我却觉得可以明白一些他的话了。

“好吧,看起来是你身体状况的问题了。这一点我刚刚没有发现是我的失职,在这里向你道歉。”

我摇了摇头。其实并没有听懂他说的话。

“从最重要的开始问你好了,你在逃出医院之前,有吃医院里给病人准备的饭吗?”

病原?帆船?是开着帆船在大海里航行的病原体吗?那可不太好呢,如果生病了的话人就不会想吃东西了,那样的话对身体不好,连生命也会丢掉的。

不过说起吃饭的话,自己有多久没有吃到东西了呢?肚子里猛地叫唤了起来,似乎是在说,哼哼,你终于注意到我了吗?你还在等什么,我已经这样地期待着了,你这个迟钝的家伙什么时候才肯对我肆意妄为,让我得到满足呢?

啊……饿得肚子痛了起来,不禁弯下腰捂住了咕噜作响的肚皮。

“唉,那果然是没吃过饭呢。这样吧,我把我这份打回来的饭给你吃吧,等吃完了再说。人是铁,饭是钢,做什么也不能饿着肚皮。”

这句话,我觉得在哪里听过。很熟悉,是因为我和这个人熟络起来了吗?

警察先生在我短暂无意义的思考片刻,把放在桌子下面的一盘饭菜端了出来,我刚刚就闻到气息了,很好吃的样子啊。我伸手就抓过去。

“啪”被打手了。

“要用筷子啊,手上会有很多细菌。啊,对了,如果你不是这个国家的人,那你那个国家不一定会使用筷子……这样,我去给你找勺子。”

饥饿让我一把拿过警官先生手里地工具,握住,很熟练地使用了起来。嗯,看起来虽然记忆不在了,身体却还是很老实的,它到现在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

“会使筷子吗……那看起来范围可以缩小很多了。”

我一边吃饭的过程中,警官先生在自言自语着。

“不……也不一定,如果对其他国家文化感兴趣去学习了这方面的知识也说不定。光凭这点去判断果然还是很不准确的。”

这点食物其实并不十分能满足我的胃的全部需求,不过对于长时间没有进食的我来讲已经是一种奢侈了。

可能是由于吃饱了的缘故,感觉似乎身体机能已经没有那么糟糕了,连警察先生的自言自语也能基本听懂了。感觉很不错,如果可以有更多的食物的话,说不定我连可以让人活着沉睡个一两万年的冷冻睡眠机器也能造出来哦!好吧,可能不大现实。

“很好,那个,依据刚刚的情况,应该是会说中文的,对吧?”

“嗯,是的。”我真的佩服自己,已经可以作出正常的对话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么?我的名字是……

“不记得了……”我的名字是什么?名字这种东西,应该很重要才对吧,为什么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我,我是谁?

“那,年龄,家庭住址呢?”

“我……我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

“其他的什么信息呢?有没有能提供关于你,或者你的朋友,亲人的任何信息?”

我终于明白了警官先生的意思,可是我……我不知道,关于我自己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或许我就是这片空白中的一部分吗?我,是空白?

我焦急地握紧了双手,各种模糊不清的思绪都在脑海里重叠,只是都是些没什么意义的想法。只是一个数字却忽的有些清楚,于是我不由自主地念出了那个数字:

“十七”

“十七,嗯,是什么的信息?”

“大概……年龄?”

“这里不准说谎话,知道吗?”警官先生停下手里的笔,突然严肃起来。

“难道……我看起来像是更小的?”

这一句话倒是让警官先生绷紧的脸忽的松懈了,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手一指旁边

“你看看镜子,你的样子明显是至少有二十多岁了吧,实际上说是三十岁也不为过了。”

我扭过头去,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满嘴胡子的汉子,眼睛发红,眉眼无神,黑发凌乱,身形倒是看着蛮高的,只可惜显得有些虚弱。嗯……好吧,说不定我剪了胡子应该是可以看起来更年轻一些的。

“大叔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的样子,可不可以以你的年龄作为参考来判断我的年龄呢?”

“啊?小兄弟,哪怕你叫我一声‘哥’呢,大叔未免太伤人了吧,我只是这段时间忙着警务没有来得及刮胡子而已啊,我今年也只不过二十五岁而已啊。”

看来这也是个靠刮胡子来欺瞒年龄的O男吗?嗯……等等,为什么我要这样想。

“我……真的不记得其他的任何东西了。如果那不是年龄的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只是刚刚你问我问题,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有这个数字能回想起来。”

“嗯……好吧,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我觉得你现在的处境也没有太大的可能撒谎。这么说,你是因为之前的事故失忆了吗?”

“事故?什么,我被车撞了吗?”

我衷心期盼着不要是这么老套的剧情发展。

“我帮你稍作回忆吧。”

温和的警察先生耐心地打开台灯,打开手边的一册厚厚的本子。

“你是在三天前雨花巷南口在深夜一点半的时间被我们的夜巡民警发现的,当时你一个人倒在黑暗的巷子里,左大腿前侧插着一把水果刀,判断你是由于大量失血加营养不良而昏迷过去的。所以当时的巡警第一时间给你叫了救护车,送到了旁边不远处的雨花医院。但是没有在你的身上搜索到任何可以证明你身份的文件或者物品,连手机也没有,我们怀疑你被抢劫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在我们用了你住院时候的照片、指纹在数据库里进行了比对,同时在新闻电视寻人,可并没有发现关于你的任何信息存档。所以没有办法联系你的亲属和朋友。

半天之前,你根据医院护士所说,从病床上安全苏醒,度过了感染病毒以及生命的危险期。但是当护士准备午饭的时候,你从病床上起身逃出了医院,然后我们把你确定为嫌疑人员,三小时前由前去搜寻的人员在医院暂存医疗垃圾的后巷里发现了你,然后把你带到了这个公安局。”

“这一切,你都有印象吗?”

“没……没有”

“那一点点问你。我会尽可能帮你恢复记忆。

第一个问题,你知道是谁在三天前的晚上和你在一起,并用匕首刺了你吗?”

我有些混乱,我身上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我怎么会不记得我从医院的床上跑了下来?我有些想逃走,但是面前这个人紧紧地盯着我,门口也不是没有别人,我一定没有办法跑出去的。只好深吸了一口气,从记忆里寻找他想要的答案。

“我,没有和别人在一起。”

“没有吗?那匕首怎么会插在你的腿上?”

“那把水果刀,是我捡到的……大概。”

“捡到的?你确定吗,也就是说你用你的匕首插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你有轻微的自残倾向?”

“不……不是的,是别人捅了进去。很痛,扭了我的手,很痛。”

“有人和你在一起?扭了你的手是怎样做的,还记得吗?”

“正面,扭了我的手,然后插了进去……”

“难道这把刀是你用来威胁别人的?”

我听到警察先生的话,忽然惊出一身冷汗。这个走势,很糟糕。虽然糟糕到让我想起那天夜里我做了什么事情,但是,很糟糕。

“不是的,本来只是带着刀,后来被抢走了,我没有看到是什么人,当时我也很虚弱,我是在向前走的,然后遇到了人,他看见了带着刀的我,怕我对他先造成威胁,然后就猛地抢走了,之后就拿它指着我的心口。”

“你是被威胁者,还是说一开始你是威胁别人的角色?”

“我只是路过,然后看到了有人正在被威胁,然后就也没逃掉。”

“你是想说你拿着刀,却是被威胁者吗?我说了,如果你说谎的话,考虑清楚后果。”

“我捡到的刀,放在书包侧面了。是红色和粉色相间的背包,也是我捡来的,装一些破烂的东西。”

“也就是说,你是失忆的拾荒者,然后遇上了抢劫事件,一并你也遭了殃?”

“应该是的。”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忆的,医院以后,还是被抢劫之前?”

“之前……之前就一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到处找活下去的方法。”找活下去的方法,虽然说法不妙,但是也没有错。正是因为什么都记不起来,所以几乎要活不下去了。应该说,已经准备好要死了。

那么这么说,水果刀果然其实是给我自己了断的时候准备的?

“那么你还记得更多的细节吗?”

“不……我记不得了。”

“那好,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要逃出医院呢?是你做了什么愧疚的事情吗?”

“不,不是的,我并不记得我逃出了医院啊。我实在是记不得在医院以及醒来之后的任何事情了……抱歉……”

这句话里没有任何虚假的成分,事实如此

“是因为失血受伤导致记忆出现更多的问题了吗……那,我先称呼你为A先生吧。A先生,我已经听明白了您想说的话,我们会根据这些开展调查。由于没有证据,所以我们还不能完全相信你的所有证言。如果您说的全部都是真实的情况的话,我们相信您是受害者,届时我们还将继续给您寻找家庭的踪迹,您的生活如何解决我还需要向上级请示汇报。有可能是救助站。

这段时间请您呆在这里,您可以看一些电视节目打发时间,也希望您可以恢复您的记忆。”

“好……谢谢。”

请务必不要进行调查。我的心里这样说道。

让人害怕的警察先生转身走了,房间门也冷冷地关上了。

我的心脏跳地飞快。

黑夜,血迹还仿佛就是前一刻的影片在我眼前回放。那个少女,我正对面的那个少女。她的粉红色的书包,恐惧的表情,发型,样貌,轻声呼救的神情和声音,我全都记得。

我曾经握紧了水果刀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不由自主地握住,又忽然松开,又握住……

忽然间,我听到了门外的声音。不会错,是,那个声音。我的心跳漏了整整一拍。

“您好,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之前因为受伤失血在医院里的那个男人。”

没错,就是她。

“哦?是吗?那您是他的家属喽?”

就是那个声音。

“是这样的,事实上是那天晚上,大概夜里十一点左右的时候,我正好在雨花巷里正要穿过去回家……”

对,在三天前夜里十一点的时候。

我,用水果刀,企图抢劫一个大概十七岁左右的女生。

短发,粉红色的书包,那个表情,那张脸。

我看不到屋外的那个人,但是我无比确定,那个声音,就是那个,那个女孩。

一股罪恶混杂着强烈的恶寒爬上了我的脊背。胃部剧烈的疼痛让我蹲靠在了门口的墙边。冷汗,混杂着惊慌中的些许泪水冒了出来。我,为什么会做那种事情!?

我诘问自己,想起刚刚在真实之中混杂着的谎言,恶心地令我作呕。

我会在这里被判刑吗?我会去哪里呢?究竟会是怎样恶劣的刑法,来制裁我的罪恶?以及……我……会死吗?

“哦!原来情况是这样子啊,他正巧就在公安局,我刚刚询问过关于他的一些情况。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嗯,那再好不过了、”

脚步声,渐行渐近。

我的呼吸声,愈来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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