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如期而至,它们如同从天而降的精灵,把冰凉和美丽带给大地,繁华和喧嚣在这片银装素裹下逐渐掩埋。不知从何时起,少了学校的广播声;少了街贩的叫卖声;少了匆匆的车马声,忙碌的城市在鞭炮的爆鸣中变相地沉静下来。

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纷飞的雪花如同白色的光谱,在迷乱和现实中划过,奏响新春的乐曲。放眼远眺,红色的灯笼就像是跳动着的火花,在一地雪白中异常醒目。身边商店早已贴起的对联和电视银幕中的嘉宾一齐道出人们的心声:除夕来了。

前面是一个老旧的小区,因为城区中心的迁移而鲜有人至。凹凸不平的道路上,散乱的积雪一堆又是一堆,路旁的停车棚在大雪的覆压下摇摇欲坠,一有风吹过就会发出唰唰的响声。因为年久失修,锈迹斑斑的铁栏东倒西错,在其一旁的保安室内空无一人,一盏昏黄的灯默默接替着主人的工作。

继续向前,可以看到孩子们放烟花的场景,他们大多穿着新衣,冻得通红小脸上满是欣喜,五颜六色的烟花映照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分外和谐。

一轮新的游戏开始了,孩子们争相跑了起来,欢快的笑声和着一个个脚印在小区中传递。邻居们纷纷开窗,欣赏着这一幕独特的景色。追逐之中,一个女孩因为跑的太快,没有把握好平衡,一下子摔倒在了雪地里。

其他几个孩子见到着滑稽的一幕,都笑了起来,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

女孩也是出奇的坚强,她强忍着泪水,用吃痛的小手撑着身体,正准备站起来。

“小柒,没事吧。”女孩感觉身子一轻,柔和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抬起脸,只见一个清秀的青年正微笑着看着她。

“林……林悦哥哥。”女孩小脸一红,略带羞涩地望着青年漂亮的大眼睛。

女孩可爱的样子让青年心头一亮,他伸出像女孩一样光洁的手,轻轻抚了抚女孩的额头。

“这—这是小林吗?”青年回过头,发现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过来,妇女手中提着拖把,脸上写满了焦急。显然,她就是女孩的母亲。

寒风之下,妇女不再光洁的侧脸闪烁着恻隐的情绪,让青年心头一禁。

“李姨……”青年见妇女欲言又止的样子,连忙放下女孩,看样子他是被误会了。

“不是,小柒她摔倒了,我……”

“对啊,是林悦哥哥把我扶起来的。”女孩见妈妈不太对劲的表情,也帮青年辩解了起来。

“不好意思,谢谢了啊,小林。”轻轻叹了口气,妇女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在匆忙道谢后,就拉着女孩就一边走去,像是刻意回避着什么。虽然没有说明,但是青年还是从她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忌讳,和更多的不屑……

站在一间屋子门口,青年迟迟不肯进去,脑海中的一切回忆都在大雪的调和下翻涌,久违的压抑和不安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借口,连同阴冷的风一同向他侵袭,使他久久喘不过气来。

青年名叫林悦,可能是因为以前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17岁的小伙子却只有一米七出头,再加上瘦弱的体型和灵动的大眼睛,整个人有这一种中性的气质,这就导致了人们对他的第一印象总是个文弱的小姑娘。

里面的屋子是林悦曾经的家,60来平米的房子挤着爷爷奶奶和他们一家三口,林悦的父亲没有文化,只能凭借蛮力在工地上做着最低等的搬运工。林悦的母亲也只是一家私人诊所的护士。在两人日夜不息地工作下,这个不大的家才得以在h市这样一个二线城市里苟存。为了能让林悦能过得像个正常孩子,林爷爷和林奶奶也在小区门口摆了个小地摊。街坊邻居们出于善心,能在他们的手里买的东西就在他们手里买,对于价钱也很少计较。就这样,一家人艰难而又充实地生活着。

可是好景不长,四年前,也就是林悦十三岁那年,父亲因为事故而重伤,一条胳膊终身残疾,工头却在撂下一万块钱后扬长而去。气不过的爷爷找上了法院,却被告知主要责任在没有工作证明的父亲身上。这一场伤使本是困难的家庭雪上加霜,失业的父亲也开始酗酒、赌博,在赌完积蓄后家里稍微值钱的东西也被他抵押换钱。到了最后,偌大的房子里除了几张床竟是空无一物,为了躲避别人讨债,父亲悄悄坐车逃走。

终于,忍受不了的母亲也在一天夜里悄然消失。之后的每一天,林悦都要在邻居们的闲言碎语和同学们的嘲笑中度过,每当听到别人在背地里议论他母亲和父亲,林悦都会装作没有听到一样,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他也被带入到那无聊的话题,上演“小贱人”的角色。

十五岁生日前夕,一身酒气的父亲突然回到了家中,丢下一句对不起后栽倒在了床上。一夜的提心吊胆迎来的是一封律师函,原告一项,母亲的名字让林悦触目惊心。

父母离婚了。林悦被判给了母亲,他最后一刻才明白,他的父亲,那个穿着磨破的球鞋,满眼血丝的父亲,为了钱,把他像货物一样抵押给了他的母亲,给了那个被人们称作婊·子的女人。

林悦被带到了母亲的新家,那座他从未见过的华丽的房子,母亲依偎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微笑着给他安排房间,安排司机,安排最好的学校。陌生的男人也一脸慈爱地望着他,一切都像是林悦美梦中的场景,从那时起,他也是个富人家的孩子了。

林悦在那天晚上大哭了一场,也在那天彻底地长大了。来到新学校的第一天他就开始逃课,和一群混混混到了一起。重新怀孕的母亲也懒得在这个长子身上费心思,每个月给他一笔生活费就草草了事。

时间,是最好的催化剂,三年以来,林悦因为他的机智灵活巧妙地融入了这个混混团队,并成为了军师般的角色。内心善良和邪恶也日渐偏移,在本不属于自己的道路上,他走得越来越远。

不知不觉,眼镜开始发涩,林悦却不敢用手擦,他怕一旦他擦了,眼泪就停不下来了。静静地靠在已经掉了不知几层皮的墙上,林悦高仰起头。他的目光仿佛跨越了时间的界限,看到了奶奶下饺子是噗通的水花;看到了爷爷夹走一大筷子鱼尾和鱼头;看到了母亲加工资时的微笑;看到了父亲默默摸着他的头,他自己也是一脸喜悦地望着天空,望着盛开的,如同花朵的火焰。一切都像是回到了过去,一切都没有改变。

如果这是真实的,那该有多好。林悦紧紧闭着眼睛,企图在脑海深处虚幻世界里多停留一秒,可冰凉的风却肆意地吹打着他,将他的幻想从虚妄中狠狠扯出来,狠狠地摔碎在了空中。

双手不由自主地攀上脸颊,找到了依靠的泪水立即涌了出来。

一切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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