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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尖锐的急刹车摩擦音以及马啸,一辆装饰并不起眼的马车在玛姬家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车门刚打开,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秘银就摔出来。

受颠簸的折磨,他呼吸喘促,无力地倚在车门口。礼服因捆绑全是褶皱,本来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发型早已不见踪影,一片凌乱。

除了狼狈,实在没有更简洁的词汇能够概括他此时的模样。

与秘银不同的,坐在驾驶座的金发青年倒显得器宇轩昂,全身散发阳光气息,那头卷发似乎还在闪闪发光。他回头朝秘银翘起大拇指,露出一口洁白的皓齿。

“很好,顺利抵达目的地。秘银,别躺着,作为今晚宴会的嘉宾,一脸颓废可不行。”

“你以为这副颓废样是谁害的。”

秘银仇视着对方那张比自己还英俊的脸庞,气不打一处来。胃里的酸液翻腾不止,即便是他那么健壮的身体也经受不了对方飙车的折腾。

“能接受白银骑士团第二小队正副队长的亲自护送,你该感到荣幸才是。”

“你是在报复吧?一定是的吧?还在为梦幻森林那次的追击不利记仇吧,里瓦!”

“什么呀,那种小事我老早就忘了。”

“那就不要在我提问时堵着耳朵。”

里瓦·隆美尔,这就是金发青年的名字,秘银从学生时代起结识的好友。正因为两人是好友,秘银才有幸在这么晚无视禁足令,搭乘到便车。

“别那么生气嘛,我们载送你全是出于好意。”

“希雅别插嘴!为什么旦叔滔滔不绝赞美的优秀车夫会是你们俩?”

里瓦的身边,坐着一位同样身着银制轻甲的女性。蓝发梳成细长的一束,用黑白两条丝带绑住。充满圣洁气息的脸上挂着微笑,迎向秘银,如此温柔。

当然,她也是秘银的好友之一,希雅·杰特勒。

“旦叔对你不放心,联络我和里瓦看着你,万一你中途开溜,直接逮捕归案。”

“那也不用一路以五花大绑的形式将我带过来,你们是劫匪吗?”

“谁让你中途借故开溜,浪费了我们不少时间。”

里瓦不以为然的说道。

“我只是上个厕所。”

“神秘兮兮地溜进小巷随地大小便可不好,要我给你开张污染王都环境的罚单吗?”

“说错了,是去见离别多日的恋人。”

“兄弟,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年过二十还没和女生牵过手的光棍。”

“你丫的想打架吗?有未婚妻很了不起吗?等着瞧,我这就把希雅攻略掉,让她甩了你。”

“冷静,秘银,里瓦不是那个意思。”

希雅赶紧为恋人解释。

“哼!”

“其实我还看到你扛了一根医用拐杖,干嘛用的?”

“推销。”

“我和里瓦都有看到哟,你利用影魔兽跳上屋顶,从天窗潜入他人家里。”

“呃……”

里瓦和希雅就像天造地设的一对,一唱一和,比夫妻还要般配。默契地指出秘银一路过来的可疑行迹。

更让人抓狂的是,他们似乎故意捉弄秘银,老是挑些没有的东西出来唱反调,审问逐渐向劝首发展的趋势。

“撒谎是不好的行为,秘银,如果做了错事就去自首吧,交出赃物还来得及。”

“你见过带着东西去,空着手回来的笨贼吗?”

“你不就是。”

“……行啦!我全招!那根拐杖是我受一户人家拜托订制的,客户家的孩子弄伤了脚,需要用上它。”

“那干嘛不走正门,偷偷摸摸的?”

“这也是委托之一,为了制造惊喜嘛。要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将拐杖送到孩子房里,营造神秘的礼物使者赠予孩子希望的气氛。这年头竞争激烈,不弄点新点子混不下去。”

“是这样吗?”

见两人投来与其说不信任不如说是难以置信的目光,让秘银更加不爽了。

“我是个出色的商人!答应别人的事就得贯彻到底,服务到家是我的宗旨!”

“说得你好像很伟大的样子。算了,神秘的礼物使者,好好享受宴会,我和希雅巡街去了。因为上次在梦幻森林折损了许多骑士,我们俩被降职到巡街的地步,不好好干活就要失业了。”

“行啦,行啦,你们小夫妻俩赶紧度蜜月去吧!”

“你在妒忌我和希雅?”

“只是觉得你和希雅一起很碍眼。”

“秘银真不坦诚,也快点去找个女友吧。”

“不用你操心,希雅!”

“那后会有期。”

“最近夜晚不太平,小心别遇上‘夜魔’之类的怪物。”

朋友俩就要走了,作为客套话,临别前,本来不想废话的秘银还是多唠叨了一句。

“谢谢关心。”

挥手跟挚友们道别,秘银头也不回的往大宅走去。

今天的心情算不上好,但能和久别的好友重新见面,一起拌嘴,一起笑着分别,也不错。见那两人在梦幻森林的事故后仍然平安无事,秘银感到很欣慰,实在太好了。

头晕乎乎的,大概是刚才被那两人以强硬手段带来的缘故。真是无奈,受了这番苦闷,秘银竟然还得准备应付那个并不喜欢的宴会。

掏出请帖,秘银正打算向守卫出示身份。这时,一个陌生的男声从老远传来。

“那边的帅哥!快趴下,不要动,否则会受伤的!”

所谓旧灾未息新难又起就是那么回事,还没从晕车的不适中恢复,新的问题人物就掺和了进来。

马车,对,一辆车速过快以致于秘银毫无办法闪避的马车冲了过来。配备的每匹烈马都拼了命地奔驰,绝没有中途停下的可能。

再过几秒,它们的铁蹄就要踩上秘银的身体,或者将其撞飞。面对这紧急万分的时刻,秘银没得选择,只能顺从车夫的说法,一动不动地趴下。

他心里估算,自己多半要以遭到马匹踩踏的名义入院了。更糟糕的,明年的今天或许会是他的祭日也说不定。

铁蹄接近青年,在他眼前抬起,然后越过脑袋,下一刻大概就是剧痛降临。

人在临死前的一刻,时间流动总是那么缓慢。秘银知道,这是时间为了让人饱受死亡的恐惧而进行的恶作剧。

马儿们齐声啼鸣,震得秘银鼓膜发疼。秘银忍受不了那份恐吓,闭上眼。

可奇怪的是,马蹄的重踏迟迟没有抵达身体。再睁开眼,黑影摇曳,死亡已经擦肩而过,车厢竟然相安无事地从他头顶通过了。

第二次听到车轮和地面刺耳的摩擦声,车厢以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停下来,只留下惊魂未定的秘银一人保持卧倒姿势。

“那边的帅哥,没事吧?抱歉,吓到你了!”

“没死比什么都好,刚才我好像见到伊尼斯奶奶在向我招手……”

虽然被搀扶了起来,秘银的心脏却仍在不稳定跳动。一念之差,他与死亡擦肩而过。

宾客宴会遇意外,不幸命丧铁蹄下。

就差那么一点点就上明早新闻头条了。这戏剧性的遭遇还真是让秘银无语。

“独创的回旋式刹车法果然还存在不足,没把行人这个突发因素考虑进去真是我的失策。”

而肇事车夫的事后发言更令秘银语塞,自言自语的口气异常冷静,正在反省一些古怪的东西。

“喂,我差点被撞死耶!就不能给点别的反应吗?”

揪住对方的衣领,秘银气不打一处地乱吼一通。

“确实,飙车遇上不讲理的行人也很糟,这点今后需要多多注意。”

完美将受害人的抱怨无视,肇事司机依然镇定自诺,像事外人似的以第三者身份冷静地分析着事故不良后果。

那双埋在厚实衣帽下的碧眼透射出睿智的光芒,秘银还是第一次见过如此富有学者气质的眼。

“这位先生,多亏您的帮助,我获得了无比宝贵的驾驶经验。这是报酬,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哪里,哪里,生意上互相照顾,应该的嘛。”

“谢谢,那我代菲琳迪尔小姐向您问好。”

“不客气,以后还请多多惠顾。”

“一定,一定。”

“你们走好,不送了……才怪!为啥我会出现买卖成交现场的错觉啊!”

用力将顺手接过的钱袋掷在地上,青年忍不住,狂抓头皮。

太危险了,受那位心静如水的车夫影响,秘银一时竟忘记了身处事故现场的事实,险些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他要是就这么放过他们,今后还不知道会出现更糟的灾难,

“用钱摆平,你把我当什么了!去把你家主人叫来,我要和他作个理论。”

“抱歉,我家小姐现在不适合出面。”

“什么窝囊小姐,不敢露脸,连雇个车夫都藏头藏脑的!”

气愤的秘银不顾任何礼仪,推开那个车夫少年,往那辆差点杀掉他的马车走去。他打从心底想要见见那位的小姐,瞧瞧她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大人物。

砰的一下,秘银狠狠地打开车门,气势足以拆掉整个车厢。

“喂!那边的公主殿下,起床了!做神秘也给我差不多,一,点……”

额角青筋暴突的青年大吼,但怒火上升极点之时,瞬间降至了冰点。

“谁,谁来,救……救,我……把这,该死的,马,车停……”

宽大法袍下的小手在空中颤抖了几下,突然失去力气,掉落。车里的红发女孩昏死了过去。

秘银呆若木鸡,好不容易才挤出千金小姐的名字。

“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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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银是个优秀的行商人,他的表现得非常出色。尤其在王都的小平民区里,他的服务态度之好无人能及,守时守信已成为他给人的最好印象。

不论是什么客人,只要秘银承诺了订购的商品,他都能准时抵达。必要时,他甚至会特地出远门为客户捎货。王都不少居民都知道秘银的送货上门服务,对他信任有加。

“守时守信就是商人的生命”,这句话是父亲告诉他的行商准则,是秘银经商后能有如此成绩的成功基石。

而今天,他差点就失去了这重要的生命。委托的订单险些泡汤,贻误客人的期望。

秘银喜欢把一天计划安排得稳稳当当,行驶任何事前,优先列出行程,做到有条不紊地完成任务。这或许是他在过去当狩人是遗留的职业病,但这个习惯帮了他不少忙,事他的日常井井有条,处事从容不迫。

万万没想到,人倒起霉来,一生的不幸全都集中到一天。细算来,从黄昏开始,他就陷入了一连串的不幸。

首先,刚好在父亲出差期间从老管家那儿接到宴会邀请通知,被旦叔强硬地推去参加讨厌的宴会。最糟糕的,那该死的宴会早不开晚不开,偏偏挑他出门送货的时候,行程一下被打乱。

比起宴会的出席,秘银更关心客户的利益。他本身就是那种对贵族家势毫无兴趣的“乡下”人,逃避宴会自然成了不二的选项。没多作考虑,他就制定了自认为完美的逃跑路线。但人算不如天算,半路却遇上了三个熟人。由于自己逃跑心切,得罪了其中的某人,遭到一顿修理不说,还暴露了逃跑的不轨图谋。于是老管家旦叔便把他塞上马车,也不知到他是怎么找上里瓦和希雅的,把秘银盯得死死的。

就算如此,逃跑的计划仍未动摇。秘银中途又展开了第二次的逃跑行动,不用说,结果被那对叛徒朋友粗暴地扎成粽子,绑到玛姬家。好在委托的货物有及时送到,不然秘银的信用招牌就完了。

就算如此,凶兆仍未结束。刚送走那对恋人,自己又被卷入车祸。

而邀请秘银出席这起车祸的人,现在却像没事人似的靠在秘银旁,用哲学家的目光对着阳台下的庭园沉思。

“那边的小哥。”

“叫我特莫就好,秘银少爷。”

“既然如此,你也直呼我为秘银好了,被谋杀我的家伙使用敬称很不爽呢。”

“刚才只是意外,我当时也捏了一把冷汗。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我向你道歉。”

“至少先给我改一改那淡定到令人发寒的语气,不要用置身事外的口吻和我说话。”

“其实我现在满脸担忧。”

“这话在你把遮住脸的衣帽拿掉后再说。”

“恕难从命。”

唯一露在厚实衣物外的碧眼显出几分难色,特莫的措辞很强硬,矜持着不肯露脸。

玛姬家雇佣的车夫就是这点很古怪,不敢用真面目示人,让秘银不自觉就产生戒心,一点也信不过他的为人。

“秘银哥哥,请不要为难特莫了,他有他的难处,比如说……”

菲儿的突然出现为两人打圆场。她不希望见到两人吵架,就用很笨拙的方式劝起架来。

“……比如说,破相了之类的。”

“呃……”

“……”

“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完全没考虑别人感受的我真是个大笨蛋!非常对不起!”

“……”

“……”

发觉说错话后,女孩又是鞠躬,又是道歉,慌成一团。这回,三人都陷入了尴尬的窘境,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唔……人家不是……呜……呜呜呜!”

感到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菲儿一急,鼻子抽泣起来。

秘银见状,赶紧用力拍打特莫的肩膀。

“什么呀,早说不就没事了,看不出来你还挺爱面子的。不就是长相嘛,那种俗事不用在意,哈哈哈哈!”

“我这身打扮确实有伤大雅,还请多多包涵。”

“好说!好说!如果你实在对相貌很纠结,我可以推荐结晶镇认识的一位老医师。他的医术高明。破相什么的到他手里,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有机会,你可以去那儿拜访一下。”

“你的好意先谢过了。菲琳迪尔小姐似乎有许多话要和你说,我不就把打扰,先告辞了。”

也不等秘银和菲儿的答复,保镖少年快步消失在走廊尽头,只留下宴会厅那喧哗的乐器奏鸣。

“今天到底上是啥日子,什么样的人都让我给遇上了。”

“没想到能再遇见秘银哥哥,见到你没事实在太好了,上次从瀑布跳下去的行为实在太乱来了。”

“你说那次呀,没事的啦,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倒是你,摇身一变,竟然成了玛姬家的千金,太让我意想不到了。”

“我不是有意隐瞒你们的。”

如果说在马车上的菲儿是可爱小魔女的话,那么现在红着脸的她就是娇滴滴的小公主。

此时的菲儿已脱去那身另类的魔女法袍,换上了洁白体面的真丝礼服。火红的长发也完全放开,披在身后。红与白相互映衬,使她的淡妆发挥出最美的光彩。

身为豪门千金的气质在此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宣泄,让秘银眼前一亮,甚至使他产生了小魔女与小公主是两个人的错觉。

“早知道是庆祝你的生日,我就提前准备一份厚礼!”

“不,秘银哥哥能来我就很高兴了,我本来就对这种生日没兴趣,反正只是家里为了拉拢其他家族势力找的借口。”

女孩的话的确没错,宴会不过是个炫耀自己财权地位的虚荣舞台,可这种话竟会从菲儿的口中说出,实在令秘银吃惊不已。

心仿佛被什么戳到,隐隐作痛。本来像菲儿这样天真的孩子应该是欢乐地度过生日,可家族间的势力争斗却无情地剥夺了女孩的那副纯真,把好好的节日涂上了难看的铜臭色彩。

“我们走!难得的生日宴会,不好好享受可不行,痛快地大玩一场吧!”

既然那些家人只顾自己,无暇给予菲儿希望,那就有秘银自己来播撒。他马上忘掉烦恼,牵起菲儿的小手,不管什么目的地,直接跑了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连秘银也想不起是谁告诉他的。

烦恼的时候,就该大玩一场,用兴奋冲淡忧伤,再回过神啦,希望说不定就在前方。

秘银可是把眼前的女孩当成亲妹妹对待。“妹妹”难过,作“哥哥”的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这么漂亮的脸蛋可不能挂着忧郁表情。既然你不喜欢家族准备的生日晚会,那就让我这个被称呼为哥哥的外人替你庆祝好了。接下来,是只属于你的生日!好好期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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