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个怪物这种事,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呢?

我透过房间的窗户看向楼下正在清洗衣物的奈朵莉,她的身段窈窕,双手被冰水冻得通红。

她以为她穿上白手套就能瞒得住我,我摇摇头,要是以前,斯理拿德普家的女仆长是绝对不需要做这种工作的。

想这些也没用,不如想些办法帮她治好手上的伤口——就在刚刚,我看到她左手手背上,食指与中指之间的地方有一道鲜红的口子,大概有一个指节那么长。

我在房间的柜子里找到了绷带,一边继续寻找药物一边想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最终明白大概是一年前,自己如同今天这样俯视奈朵莉时发现的吧。

正常人的视力,大概只限于在三层阁楼上看到楼下的人吧,但是我……能在这里看清楚她不断运动的双手上的任何细节,哪怕是一点细如指节的伤口。

我以为这只是我的一项天赋,但就在我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奈朵莉的那天,教会来了。他们说我的母亲是个恶魔,说我是人和恶魔结合出的污秽,为了防止我做出一些恶魔才能做出的事,他们要带我到教会的地牢中度过余生。

奈朵莉的说法是,她和他们交谈了很久,才签订了一项协议,协议的大概内容就是,我们将斯理拿德普家在王都的一切财产中的十分之九捐赠给教会,并且我和奈朵莉要离开王都,一生都不能再回到那里,教会将会派遣一些人定期前来检查我的情况,这样的话他们就不会强行带走我。

奈朵莉和我,我们妥协了,教会也的确兑现了大部分的承诺……只是教会有许多分部,比如布雷诺分区教会,我们现在所居住的地区其直属教会组织,教会和我们的协议上并没有说关于这些人要如何应对,所以不予解决。

他们大概是想一天天消磨我们,然后在某一天我们崩溃的时候将我带到地牢里,在某一个炎热的夏天,把我送上绞刑架。

因为我是个恶魔。

指尖悄然用力,玻璃碎裂的声音在我耳畔回荡,我低下头,看到装着药膏的玻璃瓶,被我只用食指和大拇指就捏成了两截。

无奈地叹了口气,还好药膏不多,摔在地上也没有溅出多少。

简单收拾一下之后,我带着抹上一点药膏的绷带走下楼。

“少爷?”奈朵莉看到我时有些疑惑地问,“你怎么下来了?要去学院了吗?”

“不,今天是除魔日,教会要给学生们清洗身子祛除魔障,”我摇摇头,一只手拿起干毛巾,一只手把奈朵莉的左手从水盆里拉起,“我如果去了的话,说不定会被当作魔障呢。”

先用干毛巾擦干她的手,然后将沾着药膏的绷带贴在伤口上,然后一圈圈缠绕。

在做这一切时我认真地低着头,奈朵莉一直没有说话,我微微仰起,看见她脸颊红红地看着其他地方。

“先这样,剩下的衣服不要洗了,”我说,“反正还有一身校服可以穿。”

“嗯,嗯……”她轻轻咬着右手食指发声。

“少爷,你刚刚说,说不定会被当作魔障……”我帮忙晾衣服时,奈朵莉问,“难道身份暴露了吗?”

我笑了笑:“没有,只是个玩笑而已。”

“唉,别开这个玩笑啊,”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可是真的很害怕这件事,没有多余的钱去请私人老师真的很麻烦……”

学院里的同学一直都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在学院的化名是撒伦·斯里德,毕竟真的不能让那些人知道我是个恶魔和人生出来的孩子啊。

今天是一月一次的除魔日,为了避免和教会的人碰面,发生一些不必要的事情,我干脆不去学院,在家,在这个带着小院的三层石砌阁楼里,陪着奈朵莉。

有时候会感觉在这里生活要比在王都好得多,没有那么多烦心事,也没有什么王爵公主来家里拜访,一个小院住两个人,倒也十分舒服和自由。

我看着和我一起坐在屋檐下发呆的奈朵莉,偶尔会感觉她比我还像个孩子,孩子会看着天空发呆,孩子会在心里装很多事情而不是说出来,孩子会……对自己所关心所在意之人撒娇任性。

“明天,”奈朵莉托着下巴说,“要好好上学去啊。”

“别把我当小孩子啊,”我笑着摇摇头。

“你就是个小孩子啊……少爷。”奈朵莉轻轻抚摸自己手上缠着的绷带。

“是啊,我是个孩子,一个十六岁的普通孩子。”我仰头看向清澈的天空,心里好像有什么强烈的情感要迸发出来。

这里是远离王都的布雷诺镇,远处的山林带来树木的风,已经落魄的斯理拿德普家少爷撒伦和女仆长奈朵莉化名生活在这里。

我张开手掌挡住太阳,眯起眼睛,我喜欢这里,真的很喜欢这里,自12岁起,我就变得习惯于接受命运的安排,如果上天让我在这里度过余生的话我也没有任何意见可言,只是奈朵莉在想什么呢,奈朵莉会怎么想呢,奈朵莉她会不会想回到以前的生活呢?我们如今一直在依赖着斯理拿德普家最后的十分之一财产活着,虽说我的父母喜好慈善,生活得节俭,但终究算是伯爵啊。而这些财产说成够我们活一百年都不算夸大,就算一直有教会的人来纠缠我们,但他们碍于影响还是不敢太过张扬和强硬。

可这样真的好吗?

奈朵莉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除了待在这里,还能做些什么呢?

这里是布雷诺镇,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蚂蚁,却因为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到来,在某些人的地图上,逐渐耀眼起来……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