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看到了那头象,那说是象,但只是有个大象的脑袋,脑袋下面是人的身体。他的牙断裂了,断裂的牙齿被他抓在手上,齿间蘸满了鲜血,象用牙齿在手上破旧的书上书写着什么。

他想去看看的,当视线触及到书扉之内时,那头象将书阖上了,带着智慧之光,深邃明亮的眼睛从书册之上抬起,定格在他的身上。

他觉得,那眼神,仿佛,在哪儿看到过。

他陷入了沉思。

大象开口。

“我的头掉了,是被我父亲砍掉的,他后悔了,向神灵求救,伟大的万物之神,睡在阿南塔身上的遍毗搜纽告诉我的父亲,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将见到的第一个生物斩首,将那首级安在我的身上,我就能重生。”

他苦笑,他并不想了解这些个事情,但迎着象期待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去太阳的方向,看看那头被斩首的象,告诉在那儿的父亲,他这样做,救活了我,对那头象公平吗?”

象不再言语,迎着日光的方向,他走出了很远,记忆伴着画面在脑海里出现,他有个弟弟,从小顽皮,但深受父母的喜爱,无论做错什么,父母都愿意原谅,至于他……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被遗弃的孩子。

往事不堪回首之中他闻到了那一阵阵沿着河流飘动的血腥,河流的尽头,一头大象的身体奔跑着,狂跳着,血液从它断裂的脖颈处迸发,将地面映照的一片血红。

象的身边,一位修士站着,他灰涂全身,扎有发髻,额生第三眼,颈围长蛇,胸口串一串骷髅,腰围虎皮。凝重的气氛压抑在他身上,那头象被他斩下了头颅,连咆哮愤怒的器官都被剥夺,它只能疯狂的跑跳表达自己的愤怒,但无论如何愤怒,它始终不敢靠近那位修士,连逆流成河的血液,都不敢洒在这位修士身上。

它在害怕……

它在恐惧……

一如,在严父面前的孩子,哪怕再愤怒,再不甘,都不敢在严父面前表达出任何的反抗。

他走了上去,修士看到了他的到来。

“您这样,是否对于这孩子太不公平了?”

“是伽内什让你来的吗?”

修士低垂着眼帘,那一股波涛般的威严从他身上起起伏伏的蔓延,他不知道这位修士在想什么,但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屑。

这又让他想起了他的弟弟。

“您觉得,斩下这头象的脑袋,换取您孩子的性命,是可取的吗?”

“可取不可取,并不是由你说了算的,我觉得可取,那不就行了吗?”

修士看着已经无头的象身端坐在一边,连头颅都失去的它只能困顿的蜷缩在一个小角落,委屈的表达着自己的无力。

他抓住了修士的肩膀,愤怒的看着修士。

“我理解你爱护你的孩子的做法,但是这头象是无辜的,你凭什么要用这头象的苦难换取你孩子的延续。”

“你的孩子,刚刚问过我,你虽然救活了他,但是,对它来说,这样,公平吗?”

“这不公平……”

修士的眸光深邃。

“所以,我准备补救……”

“补救?”

他气到笑了。

“那我把你的头颅砍下,再向你道歉,再说补救,你可愿意?”

“如果,你能拿出比我更好的补救方法,那也可以……”

“……”

“你想怎么补救……?”

“我需要不死神药—苏摩。”

苏摩?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更多的困惑与不解在他的脑海里翻腾,那是奔驰在大地之上的铁皮盒子,那是翱翔于九天的铁翼大鸟,莫名的记忆进入大脑,不断的搅拌着他的思绪,仿佛突如其来的洪流将他淹没,令他惶恐的看着自己记忆中不该出现,不该拥有的画面。

“你忘了?”修士的话语将他的沉浸撕裂,他讷讷的张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你会想起来的,这万物,都需要你记忆起来。”

“我,亦然……”

修士的笑容令他恐惧。

“在此之前,我们,去找不死神药—苏摩吧。”

“哪,哪里能找到?”

“海中,只要将海水搅拌成乳海,不死神药便能诞生,那头被我斩下头颅的象,也能借以神药重生。”

更多的记忆涌来,但他拒绝接受,他并不想回忆,并不想去想,他强迫自己将这一切显眼的信息祛除,把所有的精力放到了修士身上。

“大海在哪儿?”

“你跟着我走……”

修士招招手,公牛南迪迈着小巧的脚步慢慢的走了过来,它亲昵的用角顶着修士的身体,修士怜爱的抚摸着南迪的脑袋。

“乘上我的坐骑,从冈仁波钦神山下去,我们需要尽快到须弥山,找到制造乳海的神药,再找到遍毗搜纽,要他调停阿修罗与因陀罗的战争,大家一起将不死神药制造出来。”

修士看着他,眼神沉静,带点恳求。

“我需要你的帮助。”

“义不容辞。”

南迪的负重比平时多了一倍,但它的速度完全没有减缓的样子。坐在牛背上,他思索着,困惑着,他记不得自己的来处,记不得自己的去处,也想不起自己到底是谁,他摸着脑袋,最后无奈的向控制着方向的修士询问。

“您,认识我吗?”

“认识,你已经不止一次向我提过这个问题了,想来,三千劫循环,我们经历的,已经不计其数了……”

“我是谁?”

“你会想起来的,你是卵,你是莲,当八叶莲花在你足下绽开之时,我会与你一起,见证下一次的轮回。”

“能说点我听得懂的吗?”

“等你睁开眼,一切,你都会记起来的,是生,是死,是轮回,是真实,都会交由你自己决定。”

须弥山下,另一位修士坐着,他身着金衣王冠,肤色绀青,身佩宝石,衣服上纹着圣线粗大的莲花,上半身近乎赤裸,肚脐上纹着一朵八叶莲花,他半闭着眼,脸色仁慈而悲悯,下半身坐着的是数千条毒蛇组成的床。

在他身边,有两个团体叫嚣着,骂着,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他又感觉到熟悉的感觉,但那一层呼之欲出的记忆若隐若现的在大脑之中不断的纠缠着,蠕动着,却始终不肯露出那一幅幅真实面目。

南迪在两个团体之间停下了,当修士出现在这一些人的面前之后,所有的咆哮与愤怒俱都化作流水,两个团队对着修士敬礼。

修士下牛,他一一还礼,而后直直的走到遍毗搜纽面前。

“因陀罗与阿修罗的战争,需要一个句号。”

遍毗搜纽笑着点头。

“我知道,大家,都希望永生。”

“便以永生神药—苏摩,当做战争的休止符。”

遍毗搜纽走到了他的面前,对着他笑,那张脸,怎么看怎么熟悉,就好像,自己的外貌一样……

他无力的颤抖起来,但在遍毗搜纽仁爱的目光之中,他慢慢的冷静,遍毗搜纽在他的心脏平静之后对着他颔首。

“与我,一起来找神药的材料,苏摩的出现,需要你的力量。”

他跟着遍毗搜纽离开了修士与两个团体,记忆中越发的丰富的记忆开始突破思绪之海的浅层,将浅淡斑驳的色彩凸显出来。

他感觉看到了很多,了解很多,但那些仿佛电影一般的画面实在是没有什么切实的感觉,哪怕那一幕幕的悲欢离合,一幕幕的跌岩起伏都是如此惊心动魄,扣人心弦,而他,只能是在一边吃着爆米花,喝着可乐的观众。

遍毗搜纽在半路之上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就只是用咽喉发出了让他听见的声音。

“那边的两个团体,是阿修罗与因陀罗,他们战争的原因是因为骄傲自满的苏摩对因陀罗的导师—祭主,这位伟大神灵的妻子产生了歹意,趁着祭主不备掳走了那个美丽的孩子,我曾当做调解者去劝过苏摩,要他将陀罗归还给祭主。但这位傲慢的神灵忘记了自己原来应该有的德行,反而勾结乌沙纳斯与一众阿修罗对天神因陀罗开战。”

陀罗?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他抓着脑袋,各种各样的画面拼凑起来,他虽然冷眼旁观,但那一张绝艳的脸颊在面前露出自己的妩媚与爱意之后,如同绝望般的恐惧升起,他想为这张脸颊做些什么,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可偏偏现在的完全无能为力,他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甚清晰。

遍毗搜纽蹲了下去,在脚下摘了一朵带着水珠的小黄花,轻轻嗅了嗅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但余下的,是哀伤的表情。

“战争持续了很久,几乎算是生灵涂炭,我不止一次去调解过阿修罗与因陀罗的战争,但他们都已经被欲望冲刷大脑,曾经的睿智与博大都随着时光与草木的枯萎远去,而我,无能为力。”

“幸好,你来了。”

遍毗搜纽总算是转过了自己的脑袋,那一张慈爱的脸上满是疼惜的表情,但更多的,是名为希望与眷顾的神色。

“你会给这场战争带来一个适合的休止符,你的决定,将会动摇世界的一切。”

“不管是现在的无限意识,还是未来的无限无意识,都会因为你的想法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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