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元遥晶 | 九九有栖·

马路上散落一地的晶体碎片折射月光，本像是沾染着血液，在光线的扰乱下变得看不清晰。

这么看来屏幕上由高空数十米打下的特写终归比不上直接到现场一饱眼福。

正所谓临场感。

或者单纯只是这家电视台没有经费购置像样的设备。

钢锥的动作速度超出摄像机的捕捉帧率，残影间依稀能看见少女的面部已经绽开细丝样的裂痕。

“好，距离这起突发新闻实况转播过去了大约一分钟不到，也就是六十秒左右。制式十字军主手配上的振动打桩机推测频率……我记得是每秒十次，虽然不算快到离谱，但好歹是肉眼看不清的程度——也就是说是这么回事，那女孩的颜面在你盯着屏幕发呆的时间里被不停自动补强的硬质合金锥直击了足足六百多次——在这么说的时候数字搞不好突破了七百。”

崎元的耳边再度传来熟悉的声音。

“安心。我并没有进一步伤害你的意愿，不如说之后无论如何我都愿意保证你的存活才对。”

这个自称艾丽丝的女人绝对有问题，这点已经不是应该怀疑的异样而是无法否认的事实——而她开始对此毫无掩饰的同时，却又毫无防范地在命令自己做出她想要的行动——能够轻易看透自己调用的伪装说明她应该确实没有需要担忧自己反击的必要，但说到底屏幕上的这出是怎么回事？那个被抓住的女孩又是谁？

“我猜你不用多想就明白那女孩到底是为什么才能挨上普通人一下就会被锤成肉泥的钢锥这么多下才只是破相，那，这部分我就不用十万火急地做临场解说了，毕竟你已经愣住了一分钟有余，不赶快做决定的话，那台十字军可要替你做了，晶体出现那种裂痕可不是好兆头。”

崎元盯着屏幕，没能顾得上去看一眼艾丽丝的样子。

“……您是说「灵能」吗。”

“正解正解。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是个让人神往的好名字……另外敬称还是免了，听起来让人心痛。”

所谓超能力，或者被位面学称作灵能。

说得直白些，也只不过是和核辐射无异的爆心地污染导致的个体畸变，不作用于身心，而是和源头一样作用在无法观测的高位面对应物之上。畸变的显形不一而足，有些灵能者获得了直接补强肉体的灵能力，而有些则作用在其他方面，诸如隔空移物或者心电感应……虽然2084年这个大前提让这些超能力其实并不是那么让人无法接受就是了。

言归正传。崎元在一分钟的观察确信后，勉强着相信了一件事。

眼前被每秒十转的硬质合金大力敲击的少女正是有着被归类为这一畸变的所谓灵能力之一，如此才得以在数百次击打后才只是渐渐陷入所谓的生死关头。

「晶体化」。

那是远远超过登记等级上限的肉体强化类灵能力显现后才可能出现的现象。被归类为三类极端显形，换言之完全是以理论推导得出的可能形态，实际案例至今未曾发现。

至今。

作为研究爆心地各个方面的位面科，灵能者的研究自然也在范围之内。

也就是说，在崎元在自己意识到那名少女有着何等价值起，接下来的行动就被决定了。

“……我明白了，我会救她。但是——”

“不要‘但是’。”

崎元刚想说出“之后我想问一些问题”的“之”字，嘴唇就被唐突地捂上又松开。

“没有什么‘但是’，不要给别人添额外的筹码。无非是答应然后卷入其中，或者拒绝然后一了百了，没有比这更干脆的事情了吧？”

“……艾丽丝小姐难道不会胁迫我吗。”

崎元对她意味不明的劝诫感到莫名其妙，但姑且还是做出了决定。

究其根源，在狂风暴雨般的超展开后，崎元遥晶做出决定的根基，只是因为那个女孩表现出了看似足够稀有的研究价值。

重新看向头顶的屏幕，朝着虚无伸出手去。

一念之后，虚无构成的洪流便席卷了几乎半面屏幕，数十帧之后再度复原。

“——刚才好像出现了一些摄影系统的故障，我们重新把画面聚焦给……不见了？”

一片狼藉的基金会银行前只剩下颓然倒地的少女一人，而先前还将她钳住不放的十字军式机甲却全然不见踪影。

“等等，到底是……诸位看见了吗？刚才还……机师！把高度降下去，这怎么想都有问题——接下来我们会转入更进一步的现场直播，请各位少安毋躁——”

如此这般，紧急实况直播告一段落，公告屏继续播放起无关痛痒的夜间剧集。

“那个……这样就好了吗？明天为止……那架十字军应该都不会出现了。”

降下手臂的崎元如释重负，数秒时间就足够让她满面汗珠。

“原来如此。不作用在自己身上负担就不足以失去意识，这么回事吗。”

“大概……但是再来一次大概还是会昏倒……看不见确切对象的话好像也不行。”崎元艰难地调整起呼吸，一副刚刚短跑过的模样，“因为生理条件上的制约……我没能对自己进行这方面的实验来探明更多细节。”

“辛苦辛苦，果真是足够让位面科录取的大魔术。”

“你根本就是知道这点才让我在这里这么做的吧。”

“正解……啊，这么一来，结果倒算得上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啧啧，真讨巧。”

“所以说你到底是……？”

总算勉强调整好呼吸后，崎元重新站直起身，望向身旁的未来房东。

“啊啊，告诉你也无妨，不过来日方长，再过两天你大概自己也就明白了。倒是你啊，”艾丽丝饶有兴味回看过去，“你知道自己从刚才开始触犯了多少条法律吗？”

“嗯……”

听闻质问后，崎元只是有些微妙地垂下视线。

“是吗，是刚刚意识到吗。还是说……”

说实话，当下的她能够感受到的，唯有保住那珍贵的结晶化灵能力实例后的安心感而已。

两年前也是一样。

“——哈！和我想的没有区别！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才会需要你——”艾丽丝的笑声开始显得刺耳，“不管是违反条例擅自闯入爆心地，还是在那之后隐瞒不报和高位生物的持续联络至今——你，崎元遥晶，你这一角色才称得上是变化的开端。”

“……哎？”

崎元从未和任何人说起过那两件事的内情。前者倒还能够解释，后者完全是连父母都不知情的秘密。

当然，第三类接触这种事一旦被人知道就是要扯上无数麻烦的问题，对所有人保密自然是合情合理的。

在遭遇了第三类接触却还能保持完全正常的冷静继续生活这条前提下。

“怎么，现在才吃惊吗？不不，怎么说，都已经一眼看穿你在洗手间里的把戏了，这点小事就算知道也不应该让你这时候才觉得吃惊吧？”艾丽丝看着崎元像是总算被揭穿秘密一样的神态，不觉连自己也感到一丝微妙，“喂，你不会只是迟钝而已吧？”

“我、我还以为……”

“好打住。就算真的是那样我现在也不想听了。你足够乱来，在这之上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保持着一般人的理性这一点对我反正都会是好事。”艾丽丝摆手，二度将崎元打断，“你到底是怎样的人这种事，日后自然会慢慢明白。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做。”

“别的？”

“当然是带你去你的新家了。现在城区里所有能调用的警力都集中在区区两点上，没人会在意两个拖着行李溜出来的女人的，况且宵禁之后一个人都看不见的街道最适合在夜里闲逛了。还是说怎样？就那么不愿意拖着包散步吗？”

艾丽丝重新握住行李箱的握柄，自顾自地朝着和出入口皆不相符的方向走了起来。

“不，还以为之后会把我丢下不管来着……”嘴上这么说着，崎元还是姑且跟在了已经重新迈起脚步的艾丽丝身后，“说起来，你打算怎么离开这里？停车场不是关闭了吗？”

“在一座城里待得够久的一个好处就是废弃的小路和出入口都会记得清清楚楚。至于前一个问题，你现在才担心这个我就不再提了。”像是专门做给背后的崎元看那样，艾丽丝空着的左手轻佻地举起，“再怎么说，我也不会在这些事情之后把你就那么丢下不管的。能接受的做法只有拉拢、监禁、灭口。起初我还姑且是认真地考虑过后两个，但是看在你这么轻易就决定乱来的份上，暴力相向可就太不值得了。”

一边这么说着，艾丽丝一边用身体顶开一处标有“闲人勿入”的单开应急门。身后的崎元注意着四周的目光，随后紧紧跟上。

“我知道你在两年前看见了什么，哪怕是那些在搜救部门的事故报告上都被涂上黑墨水的部分也是。那时候的我就想着，即使那样也还能自如地继续生活的人肯定有什么过人的资质，结果你还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轻描淡写到这个地步不管成因是什么可都是一种不得了的才能呢。”

“……”

“啊，另外这里是机场在崩塌事故的整修之后留下不用的老式疏散通道，之后大概再走个半分钟就会从南面的城市边缘出来了，到时候别一不小心掉下去就好。”

崎元最后想要问上一句“你到底是谁”，却在意识到这句话先前就问过后产生的踌躇中浪费掉了自己的机会。

另一扇陈旧的大门在身前被推开，凛冽的晚风迎面而来。

断崖。

依旧看得出整修痕迹的陈旧路面突兀地断在眼前，再不过十米，脚下便是一片云海。

“新机场本来应该是这座城的边界和屏障，不过其实要钻出这里可是相当简单，之后再从右手边的另一道缺口悄悄走回去就好，走啦。”

和继续匆匆走向另一侧的艾丽丝不同，崎元仅仅是继续站在原地。

“又怎么了？这里没有什么新鲜的技术成果让你这种书呆子脚底生根吧。”迈出几步后，察觉到异样的艾丽丝无奈地回过头去。

“怎么说呢……这种景色，难得一见呢。”

崎元望着星空由衷地如是感叹出口。

“是是确实，对一个前十七年都没在浮空城呆过的人来说是这样，想看的话以后也能看个够。不过你还真是够怪的，这种时候了还……”

“就这么信任我的艾丽丝小姐才是货真价实的怪人呢。”

“信任？不，这就错了，这对我而言就是个无所谓的小事而已。”

“小事？不，那个女孩是你的朋友吧？”

“不是哦。不然我现在早就赶着去救昏迷在大马路上的她了，‘看看能不能让你出手阻止’只是举手之劳的余兴节目而已。”

“哎……？”

“啊啊，顺带一提，如果你当时拒绝，我并不会继续胁迫你——因为不管你做什么，我的原计划本身都完成了。”

就着自己有些沙哑的嗓音，艾丽丝咯咯笑了起来。

“那，欢迎来到基纳城。”

云层之上，星辰令人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