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林蕊每日中午都会来图书馆,陪我一直到下午下班,来的时候还会为我带一份午餐,用精致的暗红色漆木饭盒装着,打开后可以看到三个小格子和一个大格子,每个小格子都装着卖相精美的饭菜,一个装荤菜,一个装素菜,最后一个装咸菜,且都是细心装盘的,非常美观,让人食欲大增,大格子装着香喷喷的米饭,看着粒粒饱满圆润,定是上好的珍珠大米。如此一来,我就期待着中午林蕊的出现,好比巴甫洛夫的狗,听见铃铛就流口水,而我则是看见林蕊就口中生津,巴望着她能带什么好吃的饭菜来。

几天之后,王叔就明白不用为我准备午饭了,他见林蕊提着便当来找我,就在一边打趣说道:“小海同志,你媳妇儿给你带午饭来了。”

“同学!只是同学而已!”我就会在阅览室里气急败坏地喊道。

林蕊则用几根手指遮住嘴轻轻地笑,不无几分羞涩之意,和她平时豪放地大笑对比强烈,她会双手撑着下巴,看着我一脸享受地吃完美味的饭菜。

“这些饭菜,太棒了,比我做的不知道高到哪里去,色香味都是极品,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真想学一手!”吃干抹净后,我满足地感叹。

“你喜欢的话,以后都给你带来,每天的午餐我吃不了那么多,倒掉也怪可惜的,带过来给你饱饱口福也不错啊。”她说。

“这难道都是你做的吗?”

“当然不是,我家有专门做饭的阿姨。”

“有点可惜,如果是你做的,我还可以向你学一手,这么好吃的饭菜,真想让云也尝尝。”我遗憾地说。

“你还真是时时不忘你家那位啊。”她翻白眼。

“哈哈...”我尴尬地笑了笑,“一直是我在做饭嘛,虽说小有心得,但和专业人士比起来还是太嫩了,品尝我做的菜也只有她一人而已,所以,我比较在意她对我手艺的看法。”

“你要是真想学这些菜,也不是不可以,我回去让阿姨把菜谱写下来,改日带给你。”

“真的吗?这会不会太麻烦阿姨了?”

“厨师平时都是很闲的,这种小事无伤大雅。”

“哦?是专职厨师啊,我还以为是普通的全职保姆来着。”我家以前也请过佣人,也是不得已为之,父母都很忙,家里要照顾我和云的生活只能请人。

“佣人是佣人,厨师是厨师,专精一项工作比较好,老爸连喝茶都专门请了茶艺师呢。”林蕊说道。

“有意思,总不能什么工作都专门请人来吧?那得多麻烦啊。”

“这我也觉得很烦啦,”林蕊露出无奈的神色,“可是我爸就是这样,他无论做什么都要专业的,料理,家政,糕点,茶艺,园艺,健身全部都请了专业的师傅,哎,家里总是这些人忙来忙去,看着热热闹闹的,其实无聊透顶,他们确实够专业,一个个跟机器人一样,除了自己负责的领域一概不管,我和他们说话,也一概只聊自己的工作,开口闭口大小姐,整得像八点档的电视剧一样,无聊至极。”

“确实...挺无聊。”我觉得自己隐隐窥见了林蕊家的规模,恐怕她家里不是一般的有钱,她父亲那种高品质生活想要长时间运转,必定是殷实的家境,而且稳定,关键是对生活质量的追求,从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其人不是暴发户。

一直到大年三十之前的半个月里,林蕊每天都准时到达,这十多天的光阴无疑是轻松愉快的,生活中也没有再发生什么突兀的事件,前段时间让我疑神疑鬼的那个身穿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子也没再出现过,如此一来我认为一切都是走上正轨了,规律而健康的日子会这样连续不断地循环下去,就像雷打不动的央视新闻联播一样日日稳定。

林蕊很认真的在做功课,她带来了自己的作业和课本,与我一同学习,没有浪费过一点时间,她的理科成绩稍微差一点,我就常常为她解答数理化的一些题目,而她的作文和英语比我棒,也就时常指点我文科上的难点。我们每天都在学习和穿插其中的闲聊里度过,她常常讲起自己在家度过的枯燥时光,像是在发泄自己积郁的烦闷,抱怨父亲对她的忽视,我逐渐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勾勒出林蕊的家庭。

她父母很早就离婚了,离婚官司后母亲分得巨额的家产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她父亲对此从头到尾都抱无所谓的态度,离婚,无所谓,分家产,无所谓,抚养权,当然也是无所谓,法院判给谁就是谁的,给谁都好。她老爹唯一感兴趣的就是生意,这个世界上唯一不能无所谓的只能是生意,家族式企业,百年历史,她老爹将所有的责任感都放在维持家族生意上去了,对林蕊的教育也是朝着继承家业的方向努力,他甚至要求林蕊不用上学,家里请来最好的老师完全可以快速学完国家要求的九年制义务教育所有内容,然后送到国外的贵族高中为更好的国际名牌大学做准备,学成后乖乖回到国内继承家族生意,她老爹当年就是走的这个模式,只不过当初也是在国外鬼混了几年,年轻时的林老爹可谓是标准的败家仔,到了中年经过一系列磨练才收了心。林蕊强烈抵触她父亲的建议,她要进学校,要和同龄人一起玩,不要整天呆在家里面对那些专业人士,她老爸想了想,觉得无所谓,于是就让她回老家,也就是这个城市来读中学。

林蕊的忧愁在于生活中没有人给她乐趣,她并不在意什么父爱母爱,殷实的家底完全代替了由亲人给予的安全感,她和我不同,她有资本的力量做后盾,所以她在意的只是生活中是否存在可以让她麻木的神经兴奋起来的事件。

这样的她,却安安静静地陪我一起值班,闲聊,着实让我感动,同时也让我对她的疑惑更加深厚:她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蕊喜欢我吗?喜欢的话是看上了我什么?不喜欢的话如此待我又是为了什么?

这些问题是不可能想个没完没了的,生活中还有很多更加重要的问题需要去思考,之后我就不再去刻意纠结这个问题,我开始相信,她对我是真诚的友谊,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除夕夜前一天,林蕊告诉我,她过年要和家里人一起出去走亲戚,之后的很长时间,可能到开学都不会再来找我,她还为我带来了新年礼物:一个巴掌大小的真皮套笔记本,看那考究的封皮很有可能是手工制作的。我打开一看,是我向她索要的菜谱,上面都用娟秀的字迹写下了一页页完整的做菜过程。

“厨师阿姨写的字太潦草,我怕你看不懂,就自己抄了一遍。”她笑着说。

“我不知道该如何谢你,这段时间你又是陪我上班又是为我带午餐,还有这礼物,我真的...受之有愧。”我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林蕊露出温柔的笑容,她说:“小海,该我谢谢你才对啊,无聊的人一直是我,对你死缠烂打的也是我,还是你让我不那么无聊的,对不对?”

“我明白了,但还是要谢谢你,我也会为你准备新年礼物的,下次见面你一定要收下。”

“当然啦,我会期待的,”她双手抱拳,“那么,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我也回礼。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今天来就是为你拜年的,时间紧迫,再见啦。”

“再见!”

她走到门口,却在那里又停住脚步,转过身子,对我恬然一笑,仿佛这笑容才是最重要的礼物,完成这一步,她才转身离去。

她不经意的动作却拨动了我不那么敏感的记忆,她离开之后再转身微笑的形象,那么熟悉,和记忆中的那个温柔恬静的少女是那么相似。

她我想到了颜无玥,每一次和颜无玥分别之时,她总是会半途转身对我一笑,如同仪式。

“大海,这个笑容是还会再见的意思哦,再见再见,总会再一次相见!”

唯独最后一次见到她的那个傍晚,她没再回首而笑,果然,此后与她再没有相见。

对我来说,颜无玥是禁忌,我不愿长时间沉浸在关于她的回忆中,我告诉自己:不要活在过去。

云也对我说过:不要活在过去,好不好?

今天提前下班,因为明天就是除夕,花了一上午整理办公台完毕之后,我就回家了,我没有搭乘王叔的私家车,也没有坐公交,而是走路回家。

我一边走,一边翻看菜谱,思考着为云准备什么年夜饭,我顺着主干道一路走下去,穿过商业街,穿过民安路,然后走上凌云桥。

凌云桥在一个月前就完全竣工了,如今已经通车,不再像往日那样安静,如今车流的穿梭鸣笛代替了风过桥梁的呜咽,走在其上,不再有当日的世外之感,如今的凌云桥,俨然也归入了这个城市的一部分,不再遗世独立。

我收起笔记本,走在桥右边的人行道上,车辆时不时在耳边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微尘,我感到很冷,因为桥上的风太大了,不得不拉紧了上衣拉链,双手插在兜里,加快了脚步。

桥长900米,在我走到快一半的时候,我眼中的灰色世界出现了一点蓝色,桥的地面是沾满灰尘的柏油马路,车辆快速移动时也仿佛脱离了色彩,所以全都是灰色的,连这天空都是灰色,但是眼前却出现一点蓝色。

我揉了揉被风吹得酸胀的眼睛,向桥中央看去,那里站着一个人。

穿着蓝色连衣裙,站在桥中央,车辆来回穿过她的左右,她像是乱流中的顽石,一动不动,或者说,四周的一切对她来说都不存在。

她站在那里,我的脚步没停,不断地走,不断地走。

离开凌云桥后,我感到一阵莫名的伤感。

那不就是颜无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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