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图书馆后,我首先到王叔的办公室认罪,上班没几天就迟到了,我害怕会克扣那本就微薄的工资,心里想到还是主动说明问题比较好,但是王叔对此却没有责怪我,他笑着说我这个年纪的孩子嗜睡是正常的,偶尔一次睡过头可以理解,我松了口气,但还是向他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工作开始后,我照例拿出课本做功课,预想着先复习一遍笔记,再做一套卷子,一上午就过去了,却没有料到今天的图书馆居然来了一些客人,十多个人,陆陆续续来的,阅览室里人最多的时候达到了五人,这是很稀奇的,他们都是成年人,我观察了他们浏览的书架,都是社科类和工本类,估计是来查阅跟他们工作相关的一些资料,文学类的书架照例无人光顾,冷清地要命。

如果有客人的话,我是不好拿出作业来做的,就随手翻看带来的一本梁实秋的散文集《雅舍小品》,当然也是偷着看,将书放在膝盖上,有人过来询问,我就打开双腿,书就顺着腿缝落下去,然后用脚踝夹住,一系列动作连贯利落,待人离开,就拿起来继续,或许这样做是多余的,但是我也弄不清如果被人发现我这个工作人员在看闲书人家会怎么想,只是单纯的害怕而已。我骨子里不具备打破常规的精神,就算要做坏事,也只会是小偷小摸,就像现在这样,生活的细节会暴露人的内在,这一点不假。

如此一来我想到了小学时经历的一件事,那是一节语文课,年过六十的老教师由课内的知识引申到了成功学,他大谈人成功的要点,讲得口若悬河,全班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讲到了一个词——唾手可得,他没有解释这个成语的意思,而是对所有人说道:

“谁愿意往自己手心吐口水?”

当然没有人听她的,哪个脑子抽风了往自己手上吐口水呢?就在大家开始窃窃私语的时候,坐在我前几排的迟云毫不犹豫地往自己手心吐了一口唾沫,接着站起来,问老师:

“然后呢?”

老师脸上的刻板严肃的皱纹舒展开来,转而换成无比欣赏的笑容,他点头对迟云说道:

“我前面讲的那些全是狗屁!现在,你手里的才是未来,这就是唾手可得!”

那时候的孩子们年龄小,没有理解老师话中的内涵,他们以为迟云被老师耍了,进而嬉笑起来,而我也在笑话她的人群中,虽然我看出来老师的眼里对她没有一丝嘲弄,而满是欣慰。

现在才明白那个行为的意思,唾手可得,连往自己手心吐口水的勇气都没有,何谈拥有成功呢?往手心吐口水当然是恶心的行为,但是其深层的意义,无异于打破常规,那是一个测试,老师在自己教过的学生中发现了一个果断坚决的人,那当然是无比欣慰的。

我总是这样,从生活的一些小事联想到莫名其妙的问题,这些问题无外乎关系到自己的内心,而最后,还一定会牵扯到迟云,这个就是一个反思自己,再用自己和迟云做对比的过程,往往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处,她就像是我的一面镜子,镜子里的她是我理想中完美的自己,她真的很完美,潜意识里,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都在憧憬着她。

为什么我和妹妹会变成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呢?我再次就这个问题进行了思索,在我与她很小的时候,四岁以前,兄妹二人几乎就是镜子两面的人,连父母都分不清谁是谁,妈妈还笑着说有时需要拉开裤裆才能分清谁是云谁是海,四岁以后,我被爷爷接走,直到八岁才再次回到云的身边,从此,我与她截然不同。

那么,我与云的不同之处,就是在那四年里拉开差异的?

我用圆珠笔在纸上画了一条直线,上面标记了四岁,八岁,十五岁几个点,我圈起四岁和八岁之间的一段,不由自主地咬着笔帽。

就在我如此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手将我嘴里咬着的圆珠笔抽走了,我的眼镜仍旧盯着纸上的线条,很不耐烦地说了声:“谁啊,干嘛呢。”

“干你呀!”娇滴滴的语气说出这种脏话令我感到无比熟悉,我抬起头。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心里的惊讶溢于言表,居然是林蕊。

林蕊把玩着那只圆珠笔,她一脸玩味的看着我,富有个性的自然卷长发不加束缚地搭在身后,头上别着一个圆形小骷髅发夹,以前可没见过她用卡通的头饰,而且她还穿着哥特风格的洛丽塔洋裙,黑色的内衬,红金相间的蕾丝缀边,如果她再染上一头金发,撑起洋伞,那就是完美的哥特式美少女了。

“说好了放假之后打电话联系,我苦苦等了某人的电话快两周了,一个短信也没发给我,呵,扣扣信息也不回我,你架子真大呀,了不起的冠军迟海。”林蕊眯缝着眼睛,看得我一阵不适。

“那个...我这不是很忙吗,每天都上班,没空找你啊。”我挠头说道,说来惭愧,自从将云带回身边,我就把班上的朋友们忘得一干二净了,这当然是不对的,但是,云在我身边的满足感填充了社交那一部分的空虚,不得不说...我可能有点不对头。

“你还真是在上班啊!喂,冠军迟海大人!百城联赛的奖金分到你手里怕是有个几万吧,你还在乎这一个月小几千?”

“我...一分钱没要,全部分给队友了...”

“我该怎么吐槽呢...让我想想...”她捂住了脸,片刻后,她摇头说道:“没法吐槽,我只能说你是个大!笨!蛋!”

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有点大,在安静的阅览室里显得异常洪亮,我赶紧站起来对她说道:“嘘嘘嘘嘘!小点儿声!小点儿声啦!这里是图书馆,安静啦。”

“你傻瓜啊你,干嘛一分钱不要啊,我还指望着你请我吃大餐呢!”

“哎,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我参加比赛不是为了奖金,很复杂,但是目的达到了。”

“哼...目的达到了,就把我忘了!”她嘟嘴。

“没有没有,只是生活所迫,我需要点工资补贴家用,所以来这儿,懂了吧。”

她不停地把玩那只笔,很不开心。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上班的?”我问道。

“额,这个啊,”她将笔杵在自己的嘴唇下,眼睛斜看向一边,作回忆状,“你不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想理你啦,就在班级群里问了你的行踪,希望有知道的人能给我说,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然后呢,昨天,班长在群里回我,告诉我你在这儿,然后我就来了。”

钱玄同告诉她,我在这里...

“这样啊...”我长舒一口气。

“怎么了,冠军迟海大人,我来了你不开心吗?已经厌烦我了吗?”她说着就狠狠咬住圆珠笔的笔帽。

“没有啦,能见到你其实蛮开心的,”我说,“倒是你呀,能别叫我冠军啥啥的行吗,蠢死了,不过打个游戏而已,别再提起了行么。”

“嗨呀,这可不是小事呀,你现在可是学校,不!整个城里最出名的初中生啦!”林蕊夸张地转了个圈,洋裙舞动,“学校里没人不认识你了!校园论坛里的置顶帖全是关于你的,十五岁的少年拿了白城联赛的冠军诶!帅死了!不叫你冠军迟海大人,怎么能体现出你的强大呢!”

因为比赛后我就再没有接触过游戏,也没去过网吧,我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舆论上成了什么样子,听林蕊这么一吹,似乎如今的自己有点...名气啊。

“好了好了,我以后不会再把你忘掉了,你饶了我吧,别再那么叫我了,听着真的太蠢啦!”

林蕊走到工作台的侧面,打开门板,走了进来,坐在我身边。

“你干嘛啊?我上班呢!”我紧张地看了一眼监控,如果王叔接通了这里的电源,我可就没法解释了,搞不好工作都得丢。

“陪你上班啊,你看你一个人坐这儿一整天,多无聊啊,是我的话,非得闷死不可。”

“哎,我的林大小姐...”我差点给她跪下,“求你了,别这样,我会丢掉工作的...”

“不会啦,王叔叔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把你辞退的。”她一脸无所谓的说。

“啊?你认识王叔?”

“认识啊,忞司阁这几年失去政府的维修资助,还是靠我爸捐款维护的呢,一来二去见过几次面。”

“好吧...你开心就好...”居然她家也和这里有联系,我开始感到奇怪了。

“诶,迟海啊,我问你。”

“什么?”

“决赛时,和你战到最后的那个女孩儿,是不是和你有关系?”她搓着手问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回去重看了决赛直播嘛,发现从头到尾,其实都是你和那个人的战斗,在比赛结束后,那个女孩昏倒了,你没有去领奖,而是追了过去,如果和你没关系,你干嘛这么在意她?”

我一阵沉默。

“她就是你妹妹吧?”林蕊的眼睛眯起来,像是发现猎物的猫。

“你...真是敏锐啊。”

“果然如此,就说和你眉目间如此神似,那你参加的比赛的目的,也就是她喽?”

“是的。”我点头。

“那你这段时间把我忘了...”她的脸慢慢向我凑过来,“也是因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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