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5
[三天前]
垂直下降的升降梯吱吱呀呀的在坑道里滑行，偶尔会有火花从轨道上摩擦出来。
这是一条矿洞一样的地下通道，挖的极其简陋，连防止塌方的木架子都快陷到洞壁里了，可能每下降三四米才会有一盏黯淡闪烁的矿灯；空气沉闷而凉薄。倚在升降梯铁栏杆上的两个人，像是很久很久都没有换过姿势了。
黑暗里谁都看不清谁的面容。
这升降梯挖的实在是有些深，头顶已经不知道又过了多少盏矿灯，终于见到了坑道的底。升降梯的齿轮夹紧刹车，发出最后一轮令人齿酸的声音。
这矿洞垂直挖下来的底部竟然是条走廊，并不长，尽头的厚重大门前木偶般站着四个武装到牙齿的士兵；升降梯上的两个人从平台上下来，走过去。
左边的身影像个男人，伸手提了一下衣领，像是给士兵看了一眼胸口上的什么东西，四个钢筋铁骨的高大士兵整齐划一的压低武器，半跪行礼。
“[迷雾部队]领袖，苏沐尔·菲尼克斯将军大人；[破晓部队]领袖，华介·伊歌哈特将军大人。”
左边的男人稍微有一个点头的动作，就算是回应了。“里面在等着？”
“在等着两位将军了。”
士兵——或者该说是战士回答，身后的那个同伴在门边上的机关那里像是无规则的按了一下，厚重而复杂的大门就缓慢开了一条缝：这门的滑槽竟然是直接雕刻在山体里的，别说寻常人了，就是让五六头狂怒的大象同时发力去撞，也不见得能把这门硬撞开。
里面关着的东西需要强横到什么地步，才能配得上这扇山崩也不裂大门？
两个人走进门里。
大得没边的地下大厅里有一个同样大的没边的水池，大概就是水族馆里养海豚的那种规模——虽然这个世界没有水族馆也没有海豚。三四米高的玻璃墙里也不是水，而满是黯淡橙色的营养液：隔着玻璃似乎能看见远处池子的中心飘着什么，但这液体太浑浊了，趴在玻璃上也看不清。
这水池简直能放得下一头深海里最大的鲸鱼，但除去远处那个水中的黑点，湖一样的营养液里却是完全空的。
水池前面有一排结构功能看起来都很复杂的大桌子，但无论是桌子，还是桌子前面正伏案工作的褐色头发的少年，在这水池面前都小得跟苍蝇一样。少年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小心翼翼的一低头，配笑着。“……一级研究员野葛，见过两位将军大人。”
走过黑暗无光长廊的两个人影此刻行到大厅昏暗的灯光下，终于能够看得清楚。左边的女人有浅色的干练短发，一身紧贴的皮衣，罩上的盔甲竟然是黑色精钢打造的。那男人却没有武装，雨点未干的兜帽遮住大半张脸，雨袍下能看见做工考究的贵族衣装，像是刚刚从宫廷里办事出来的达官贵人，随便披了件雨衣就赶到了这里。
但达官贵人的身形几乎不可能这么挺拔有力，那是年轻的力量，那力量是凌驾于华贵之上的。野葛朝两个来客行了一礼，就又转过身去，摆弄着那桌子上为数不少的硬东西。“二位将军来得有些快，还有几件装备没有准备好。”
“只是来看一下货，不妨事。”那戴着兜帽斗篷的男人终于说话了。“苏沐尔挑剔的很，一桌子的枪能拿一件就不错了。”
这就是一个正常的男人的声音，又有力又沉稳。语调有一种司空见惯的熟稔感，这样的人从买个苹果到买匹马，大概都是这一个语调。那被称作苏沐尔的黑甲女人没有看一桌子的奇异装备，踱步到玻璃墙壁前，看着水池里远处那个黑点的时候，眼睛眯了起来。“摆了一桌子的大礼，开发者自己不出来跟我们讲解一下？”
“她昨天熬夜赶完了最后几张设计图……到今早实在熬不住，就又回去泡着了。”野葛抱着记事板，也侧头看了一眼那个黑点，眼神却是和苏沐尔的尖锐完全不同的。“……再说伤风的人，还是多躺着的好。”
“神王得个伤风又怎么了？”苏沐尔冷笑一声，瞥了华介一眼。“烧成灰都死不了的女人，你竟然还能担心起来？”
“不……不是的。”野葛低下头去，没有看苏沐尔的眼睛，但似乎并不是不敢看。
“这一位大概从来都不打算跟我们直接交流，你总不能跳进池子去把她捞出来。”带兜帽的男人简单的说了一句，走到另一端的桌子上，随手抄起一把武器查看着——那东西像是猎枪和猎刀的结合体，一眼看去，连该怎么用手拿都看不出来。
野葛慌忙的翻开手上的记事板。“是……那么由我来给二位将军讲解新武器的概念和用途。这些新式的[暗质装备]削减了防御性和耐久度，但相应的攻击效率会大大提升……可以理解成非常轻量级的武器。同时适用了一套新的能源系统……”
男人好像是在一边查看着武器一边认真听着，也可能是因为兜帽遮住脸造成的错觉。但苏沐尔明显是没听的，她已经摸过了三四把武器，又抄起一把匕首，顺手一抖，这伸缩匕首立刻弹成了一柄方刃的长剑。
剑身无数直角镂刻出的花纹里流动着一些材质莫名的东西，不像液体。苏沐尔来回扫了两眼，扬了一下眉毛，像是已经懂了个中原理。“……哦，这么做还是挺像样的。”
“……在新能源的驱动下[暗质粒子]的充填可以更加迅速，而同时能够自由切换匕首和长剑的冷兵器模式，也方便配合以将军敏捷见长的[迷雾战甲]。”野葛的动作像一个业务不熟练的推销员，他又慌张的来回翻了几页，才找到苏沐尔手上武器的说明。“其实是老设想了……但之前碍于装备体积限制做不出来，所以将军手里这把也是试制品，不太建议实战；将军喜欢的话，属下这几天让后勤加紧把正式版的做出来。”
“做好了通知我就是。”苏沐尔说，手腕唰地抖了一下，缩成匕首的装备就挂上了自己腰间。“这件先拿走了。”
男人看了她一眼。“你提着试制品就出行？”
“需要几天时间，多少熟练一下用法。”苏沐尔无所谓的说。“而且讨伐最后一个[音乐神王]要下周才会出城，七天时间，这边无论如何也该做出来了。”
男人似乎是觉得说的有道理，于是连个哦字都不多说。苏沐尔拿了一件装备，饶有兴致的继续看着。“应该还差一件远程装备，枪炮弓弩类的都可以。”
桌子一角果然有造型奇特的十字弓，男人离得近，拿起来先自己看了看，顺手扔给苏沐尔。“不给你那战友挑一件？”
“我要是有心给她挑，今天就带她过来了。”苏沐尔接过十字弓，说。“那女人脾气是臭了些，实力倒是不弱的，能赤手空拳打翻这么多神王的人类，东国可没有第二个。”
“哦，可惜一直没机会见得上。”男人淡淡说，丝毫听不出来他哪里觉得可惜。
“这次出征回来之后，应该就有机会见得上了。”苏沐尔按开折叠十字弓，弹出的弓身呈完美的半弧形，是弓弩的同时也是一把锋利至极的双头镰刀。苏沐尔打量片刻，勾着扳机口甩了个刀花出来，女将军又啧了一声。“……近战弓都想得出来，脑子倒是很灵光。”
这话当然不是夸野葛的，显然是夸设计这武器的人的，一边的野葛却仿佛自己被夸一样笑了笑。被苏沐尔一眼扫来，只好把笑收了回去。“……将军手中这弓刃的射速是每秒五发，升级过的内置箭筒可以通用主流的五种箭矢。但缺点是装填比旧版本多一点时间；而双镰是拼刀时夺人武器用的，弓刃的耐久度问题没办法解决，所以不建议持久近战。”
苏沐尔对于这么详细的说明只是又点了一下头，就把十字弓也装在了自己腰间。“重武器就不看了，不习惯用。批量做完之后给军部交个审核就可以……让华介将军签个推荐信给你，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是……下属知道。”野葛连忙一低头。
苏沐尔又瞥了一眼那个水池里的黑点，没多说什么。“下午王城还有开会，我先走了，你有什么喜欢的装备，在这里再看看。”
这话就不是对野葛说的了，而是对那个披着雨衣的男人说的，男人点一下头。“我送你到门口。”
……
“你和那姑娘彻底吹了？”
苏沐尔这样问着。门外走廊里的四个高大战士又恢复到犹如泥塑木雕般的站岗姿势，地下空间里响着的，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就是苏沐尔腰间装备的晃动声。她和那穿雨衣的男人站在坑道边上，等着升降梯从不知道多高的地面上，吱吱呀呀的降下来。
披雨衣的男人低头点了一根烟，抬头的时候脸是看向别处的。隔着兜帽实在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也没回苏沐尔的话。
“可惜，我这头连随礼都给你准备了。”苏沐尔叹了一口气，这句话的语气可以听出来她真的觉得很可惜，又问：“没可能了？”
年轻男人靠着坑道墙壁，闷头抽着烟。他沉默着抽了整整一根，看起来心高气傲的苏沐尔竟然就耐心的等了一根烟的时间，直到他把短短的烟头扔到地上，慢慢说。“不知道，她明天从荒南城搬出去。”
“那就是没可能了。”苏沐尔的眼睛也看向别的地方，说。“她一走，你那头岂不是没人干活了？”
“朋友送了条鱼，王城的苗。”
“哦。”苏沐尔道。“这东西虽然没有脚，不过偶尔可比女人舒服得多，你养过就知道了。”
“好。”
吱吱呀呀的轨道摩擦声越来越近，那部老旧的升降梯终于降了下来。苏沐尔拍了拍黑甲皮衣上的灰尘，走了上去，就要拉动上升机关的时候，门口的男人说了一声。“鸟姐。”
这称呼应该是叫苏沐尔的，因为她在升降台上回过头来。男人伸手抬了一下自己的兜帽边缘，能看见一双年轻却疲惫的眼睛。“下周是最后一次远征了，注意安全。”
苏沐尔笑了一下，她的年龄算不上什么妙龄了，这昙花一现的一笑却有种少女的感觉。“你也别想那么多了，等我这次远征回来，再给你介绍几个姑娘。”
“好。”
载着人的升降梯吱吱呀呀的爬上矿洞，过了一会，就看不见影子了；男人拉下雨衣的兜帽，跟守卫的战士打了个手势，也走回了那扇厚重的山门中。
这个不知道地下多少米深的空间，复又回到无人知晓的寂静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