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真的因为什么高兴过吗?”

确实,学长一直都是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可即使如此,裳夏问出口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得过分——实话实说,自己绝对不能算是了解这个被自己简单地称呼作“学长”的孤僻二年级生,毫无道理的得寸进尺搞不好会让他恼火。

但她还是决定装模做样地叉起手,做出一副有些夸张的姿势。

并不是因为甚么没有必要的自尊问题,她只是下意识地明白肢体语言上过度的严肃感反而可能消弭敌意。

“因为什么高兴过,非要问的话,那我想想......”

出乎意料地,学长只是用自己的义手揉了揉被裳夏松开的面颊,依旧维持着那副根本不晓得来由的兴趣缺缺的模样开始思索,视线也又一次与她错开。

学长从来都不会主动和他人视线相接。

不如说甚至很少目视前方。

就算在走路时也从来都会稍稍低头的他,视线里大概大半都是自己脚下的砖石,和所有其他和人无关的景色。

他看向窗外,在经过了对两人份的对话过于漫长的时间后,给出了回答。

虽然本人在当晚就忘得一干二净,但他说出回答后错愕地皱起眉头的模样,裳夏倒是过了很久也还能想起来。

至于答案本身乏味与否暂且不论,能够让那样的学长也难得地展露出明显的表情,自然不是什么能被归类到正常一类的答案。但她在对此稍作思考后,倒也觉得能够理解,便不再追问,只是任由对话在午休结束前移往其他方向。

裳夏自认有着优秀的同理心,或多或少能够理解学长的回答,但却不觉得自己能认同。好在整个午后的对话对裳夏都无足轻重,微小的异质感已经消失不见,而离圣诞节还早得很,礼物清单的期限少说还剩下一周,明天再重提正事就好。

反省完毕,躺在床上的裳夏心安理得地闭上双眼,侧身沉入睡眠,在黑暗中期待起第二日。

不知是可惜或是可喜,这样的她始终没有注意到窗外的异样。

因此也自然没有明白自己的第二天不会如常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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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身躺倒在地让整间公寓因毫无供暖措施而积攒的凉意都从地板渗透了半边身体。

在取回意识但尚未唤醒自我的短暂梦醒时分,我首先开始担心起这家人平时有没有经常拖地吸尘的习惯。

“......肯定来晚了。但大半夜的也肯定不能怪我,对,不能怪我。”

上下眼皮粘滞因而视觉受阻,听觉被迫顺从警觉取而接手。

首先从遥远的某处传来这般清晰的自言自语,接着门栓转动,脚步声接近。

“——嚯。”

“是薰姐吗。”

“你也好,我最近过得还凑合,承蒙问候,多亏你上上个月不带脑子干的好事,现在每天睡前都心情糟糕,还找不到聊天对象。”

“......对不起?”

“事到如今就算你当场承认那对死在沙发上的夫妇是你杀的然后就地伏法让我单枪匹马破案高升我也不会接受道歉,可省省吧,要我扶你起来吗。”

“我想先揉眼睛。”

“我可能会忍不住在途中直接弄瞎,没问题吧?”

“......扶我起来就好。”话音落下便感觉到一双手将自己拦腰抱起,而大概是一直都在锻炼,没有感觉到因为吃力而来的颤抖,“薰姐的力气真大啊。”

没有回应,但姑且还是被搀扶着靠在了墙边。

失去了一只手臂,而另一只也处在摇摇欲坠毫无知觉的状态。无助感让自己不由得回想起莫名陷入昏睡前的状况,也因此实在是不想睁眼面对现实。实在是希望自己一睁眼就在自家公寓的沙发上,镜海就坐在身边,暧昧地笑着关切起自己的状况,然后变魔术那样拿出一副新手臂给自己换上,安慰自己早些入睡忘记不快。

“都被人扶起来了还不睁眼也算是厉害,要是没靠着墙我可能还想夸奖夸奖你的平衡感。”

然后被冷淡而带有克制厌恶感的二十代女警当头打醒。

“别墨迹了,另外一只手呢?”

“薰姐为什么会知道这里的?”

“因为有人在你半天没有音讯之后开始担心所以让我来确认情况。顺带一提,据说我今天本来也该来这里,但你过了半夜都没有一点动静——手,快告诉我你的另一只手在哪里。”

总算忍住酸涩设法扯开眼皮。

面前巡警大姐毫无色情意味的衣衫不整只看得出行色匆忙,双肩轻垂的乏力站姿则说明她可能和我一样刚刚醒来,考虑到时间可能已经过了午夜倒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不用提她可能还刚刚驾车赶到。

“别光看我不说话啊,手,手你明白吗?你的另外一只手哪儿去了?之前发生了什么我先不问,先给我把你的假肢怎么了交代完。”

“呃,掉了。”

她有些无奈地摇头叹气。

“废话,是个人都看得出这点事,我问你的是掉哪儿了。”

描述了一遍实情还真是非常抱歉啊。

“我不知道,不过薰姐你可以看地板上的拖痕......咦。”右手还存在的幻肢觉让自己下意识地想抬手指向地板上先前还存在的侵蚀痕迹,眼中不见任何残迹的错愕随后甚至掩盖了肢体幻觉的倒错感,“客厅的地板上应该有那些黑色的东西拖出来的痕迹才对,薰姐你应该早就能跟着找到那根义手——”

想要再度确认周遭环境的愿望在错乱的印象后变得迫切,我环视起四周。

近乎无限延长的又没头没尾的走廊现在只消十步不到或许就能走过玄关再拉下门把,其间光源不明的暖色氛围也转由轻微闪烁着的两对吊顶白炽灯在天花板供应——一切看起来都清晰了许多,幻觉构成的部分消散得一干二净,空留凭依。如果不是被薰姐挡住的沙发上依旧躺有那对男女的尸体,我简直要怀疑先前和那个形容枯朽的少年的遭遇到底有几分属实。

“......幻觉吗。”

“也可以说是完全用不上的视觉增效,如果你的义手哪怕有一只还剩点里面的东西的话,那我稍微碰一下就能明白你说的拖痕是什么,可惜不行,你还剩下的那只手里也什么都没有。”

“增效......像是别墅里那次一样吗。”

“什么都不知道吗?看来你这两个月里什么都没遭上,是吧?”

“嗯,过得很安稳,差点就以为自己可以一事无成地过完高中生活了......说起来,薰姐是为什么过来的?有人担心我?”

“一个你不认得的人,告诉了你也只会让事情变麻烦。”连视线也不游移却在面无表情地含糊其辞转移话题,正可谓身心都完成进化的成年人的强大之处,“另外你用词不当,不过这是题外话。”

“呃......?”

“——啊,怎么说,这种异常状况发不发生从来都不影响你一事无成与否,还是别用这种事安慰自己了,不会让你真的变好受的。”

啊,嗯,说的是。

期盼着天降危机来改善贫乏的自我认知,确实,听起来就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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