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来攘往，宾客尽欢，这一晚悼红轩的声色犬马直到四更天上方才歇息下来，当我拉着粪桶多少有些睡意阑珊的出了后院的门，刚将那大桶安置下来，就看到那一袭被灯光拉得狭长的矮身下蹲着的人影依稀。

“对不起啊，今天有些忙的过分了，因而出来的晚了一些，你们一定饿了罢！慢点吃，莫要噎着了。”唯有这般的时间，这般的情形下，方才能够听到红尘这般温柔的声音语调。

顺着那人影遥望过去，只见到那身着红色轻纱的身影蹲在地上，原本便即纤瘦如许的肩膀微微耸着，云发及腰，用一根荆钗松松的挽着，薄纱之间，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裙裾之下，精致的莲足踢踏着高高的木屐。

一如既往的，她前面摆着几个大盘子，盘中乘着今晚夜宴之上的残羹剩肴，许多的猫儿各自盘踞其中之一，纷纷都在埋首大嚼，却在她说话的当口儿，不时的有几只在百忙间抬起头来，对着她嗲嗲的喵上一声，算作是答复她的说话。

朦胧的灯影里可以看到她的侧脸，依稀可以看到当那些猫儿答复她的时候，那女孩儿是在笑着的，素手纤纤，在灯影的照耀下那样姣白的肌肤有些泛黄，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捋了捋那只喵声答复她的猫儿的背脊。

也许是感觉到了这般温柔的触摸，猫儿微微的弓了弓腰，又是一声略有些绵长的“喵”~

她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明显，也愈发的好看...正所谓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大约如是。

看到如此这般的一幕，我原本不想要惊扰到她的悄么声的离开去，当然了，从另外的一个角度上来说，都这早晚的功夫了，也有些不太愿意被她抓了苦力，要等这帮子的猫大爷吃完才能回去困觉就是了...

只是我这边厢的还没动足，就听得她忽而再又是一声叹息，跟着低声开口，说话的腔调虽然不再像是之前对着那些听不懂人话的猫儿一般的温柔，却也并非是往常功夫那样的冷淡和轻蔑。

“之前的事情，对不起罢！”

我略微的有些迷茫，拿不准她这话究竟是不是对我说的，却也不好再继续将所谓偷偷溜走的计划付诸实施，只好呆呆的站在当地。

“之前那人的事情，她说你的那些，对不起罢...我还没来记得再帮你说些什么，她就那样的走掉了...你的心里，也许会感觉不舒服罢？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样貌如何，原本就不是你自己能够决定的。”

听到此处，我方才确定了她说话的对象应该便就是我无疑了，所谓“之前的事情”，似乎应该指的便就是那位忽然造访了悼红轩，丢下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儿，临走还不忘记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却再用样貌丑陋将我羞辱一番的那位什么叶媛儿罢？

原本这等的事情，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在这里呆得惯了，也不是第一次被拿着样貌来说事儿...退一万步说，算将起来，最早开腔说叨这茬事儿的，貌似还是眼前这女孩儿罢？

多少让我有些感觉惊讶的，因为这样的念头似乎被她洞悉了，再又听得她开口说道，话语的腔调似乎冷了几分。

“哼！虽然本姑娘也说过这件事情，可你是卖身给了本姑娘的人！说你两句，那又打什么紧！”

这样有点蛮不讲理的说辞，也是让我有些哭笑不得，只是惯于了喜怒不现，因此只是依旧保持着沉默不语。

“只可是她又算得是什么？你是我悼红轩的人！怎么能轻易允许她这个外人来说嘴？你且放心，她若是再敢踏足悼红轩的地界儿上，本姑娘一定给你讨还这个公道！”

默了半晌，本想告诉她我并不在乎这点子事情，可是话到嘴边，嗫嗫嚅嚅的，终究只是低声道：“多谢。”

她听了我的答复，微微有些愣神，良久方才摇头说道：“你这人，就是这样好像小绿珠儿一般的闷脾气，却怎的当初却敢在悼红轩里喝霸王酒？”

这话我却又不知道该要怎样的回答了，因而也只是保持着惯有的沉默。

她却自顾自的把话说将了下去：“也罢，也由得你便是，这世间谁还没有几分自己的任性妄为，只可是...”

她再是一声叹息，却是幽幽道：“只可是，若是让你来说，这件事情...我是否做得有些不怎么恰当了？”

我听得不明就里，因而仍是一言不发，幸好她随即便解释道：“风尘女子在风尘，虽然是清倌，却总也是飘摇不定，浮萍一般的薄命...就算是嫁为妾室，好歹也算有个归宿...昨晚的事情，虽然并非是由我将那谢家公子赶走的，却也都是在顺着我的意思...只可是这般的，却又是不是真的如那姓叶的女人所说一般，耽误了蔚儿...若是昨夜顺了那谢家公子的意思...唉！嫁入谢家为妾，说不定对蔚儿来说，也算是件好事...”

话到后来，我已经不清楚，她究竟是在问询我的意思，还是只不过在自言自语，因为我没有任何的言语，她却已经再又叹道：“虽然都还是完璧之身，却也惯经了风尘，我们这般的女子，在男人的眼里，也算是残花败柳了罢？”

这话我没法回答，然而却也不用回答，因为很快的她便即忽而的失笑。

“啧，我竟然忘记了，你也是男子，这等的话拿来问你，答案压根儿也不用多想罢！”

这话说到最后，她的腔调却再又冷了下来，随即的忽然站起身来！

不等我有机会开口为自己辩白，她已是一面的翩然转身，向着我这边厢快步走将过来，一面冷冷的再又吩咐道：“待会儿记得把盘子收了再去睡觉，若是摔了一个少了一个，仔细本姑娘扒了你皮！”

唉，所谓该来的躲也躲不过去，也许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该转着偷懒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