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迹江湖七年有余,什么杀人狂,嗜血恶魔,冷血无情之类的骂名绰号听得也算不少了,却还是第一次被人骂作“臭男人”...甚至不仅仅是我,连阿天那厮,大约也没挨过这么样的辱骂,嗯,通常女子骂他,骂得都是“杀千刀的”,“没良心的”...

然而臭不臭男人暂且不管它,反正我是知道,不好好干活的话,很快我就会被骂第二回...

更漏响过了第二声之后,轩内的客人逐渐的散去,喧闹与歌舞之声也逐渐平息,毕竟悼红轩乃是“卖艺不卖身”,并没有留客过夜的习惯,便算是留宿轩中,也只不过是安排在西厢独自儿个的安息,轩内的姑娘姐妹们这时则是回到了东厢自己的房间,各自睡下。

然而姑娘们能够休息了,我的活计却还没有做完,从早到晚,我的最后一项工作说来有些不免的肮脏,因为外面街上挑粪的车子纵使凌晨时分经过悼红轩的后门门口,也就是说前一晚上就需得将要处理的秽物收拾完毕,将桶放在后门之外,待到翌日清晨,等候挑粪人自行处理,这等粗重而且肮脏的活计,在这般莺莺燕燕,花团锦簇,只有女子的悼红轩里,自然没有旁人肯干,于是乎最终这项工作便就着落在了我的头上。

当然,其实起先的时候,还有轩内知道我的性别底细的姑娘,向老板娘醉红尘提出过反对意见,认为让我这个虽然穿着女装,却实则是男子的人大半夜的出入她们的闺房收拾恭桶,多少有些难以接受,半是害羞怕臊,半是担心我会做出什么礼教大防,卑鄙下作的事情,譬如调戏说调戏骚扰她们。

彼时的悼红轩老板娘冷冷的看了我一眼,不屑的说道:“就凭这个没用的废物,量他也没有这个胆子,胆敢做出什么下流出格的事情来!莫要担心,不会有事的!不让他来做的话,你们哪个愿意做这事儿?还是说还像以前那样的轮班当值?”

听得她这么一说,轩内的一众姑娘不免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再看看缩在一旁,形貌猥琐,神情怯懦,蓬头垢面的我,便即纷纷对老板娘的这个说法表示赞同。

当然了,彼时的我在愣愣的发呆,倒不是在想什么重要的问题,只不过是看到了之前说那话的那位姑娘的长相,让我有些难以接受,坦白来说,这样的相貌,摆在一般人里也算是出挑漂亮的了,只可是要说我会调戏骚扰她...

咳咳,说得刻薄一些,与其调戏这位大姐,我还不如关起门来卸了人皮面具,对着镜子调戏自己...

当然,腹诽归腹诽,这样的事情终究的是敲定了下来,同时也算是变相注定了,我会是整个悼红轩睡得最晚的那一个...

拖着沉重的大桶,我独自的沿着东厢的走廊一路行将过去,频频停下脚步,敲响每一个我经过的房间房门。

“是谁?”门内传来莺啼燕呢的问话声。

我只是压低着嗓子,粗声粗气的缓缓道:“收拾恭桶!”

门随即缓缓的打开,将我放进门内去,抬着沉甸甸的恭桶出来,将里面的秽物倾倒在我一路拉着的大桶之内,以刷子将壁上秽物刷净,再以掺着熏香料物的白灰洒在桶内,遮掩气味。

通常这等的时间,门内的女孩子一般都是通红着脸颊,有的甚至躲在屋里,连脸也不敢露出来......

一路行将遍了整个东厢,唯有三人约莫有些特别,其中之一的女孩子,听说名字唤作绿珠,和之前当我最初酒醒之后见到的那位为我端水递衣服的小红一般,都是老板娘醉红尘的贴身侍女...这女孩儿平素总是抱着一把琵琶,从来也未有听她说话半句话,即使被人询问,每每只是用微笑,或者是琵琶琴声算作是回答。

轻轻的叩响了房门,便即听到了里面传来铮铮然的两声拨弦之声,隐隐似是在相询来者何人。

“收拾恭桶!”我照例的这般的低声回答道。

门内的琵琶声微微一转,随即变了个调子,轻快的弹奏,听那曲子,依稀便是...

“我家大门敞大开,开放怀抱等你...”

原本若非是儿时师父的棍棒教育,估计现在的我大字也不识得一个,所谓风雅之士什么的,也与我完全扯不上关系,然而自己之所以能够听懂她这些信手拨弦弹奏的到底是什么曲什么名儿,归根结底还要追溯到阿天的身上,这厮虽然本来也属于不学无术的那一类,却对于任何可以用以勾引女孩子的手段有着天生的趋向性,正是在这样的欲念的驱使之下,短短几年不到就造就了这么个在外人口中说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华横竖都溢的风流才子...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跟着阿天,每日的耳闻目染,虽然自己是弹不来琴,做不来画,好歹还算是能够听出些门道来......

听得对方以琴声应答,得到了进门首肯的我随即低着头,按部就班的一路走将了进去,抬出来了恭桶,打算倾倒里面的秽物,然而每每这等的时刻,就会听到她在里面弹起一首很是奇怪的曲子,当然了,这首曲子以前我倒也听阿天极为不屑的品评过,依稀还能哼出一点调子...于是我一边拿粪刷刷着桶壁,一边跟着哼道:“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

......

过了绿珠的房间,隔壁便就是那位身穿淡红色衣衫,有着浅浅酒窝的脸上纵使带着微笑的,醉红尘老板娘的另外一名贴身侍女,红袖姑娘,也便就是众人口中的“小红”。悼红轩这么多的女孩子,她大约是对我态度最为和善的一位,每当我来例行干活的时候,她总会笑着开门,将我迎将进去,有时还会不顾肮脏的给我倒碗茶水,或是用汗巾替我抹抹额头的汗水。

然而今天她却似乎有些异常,神情略显得不安。

“怎么办啊,今晚有些忙晕了头,忘记去把红尘姊房间的恭桶事先抬到门外了,待会儿你过去的话,一定会被她发现的,唉,要挨骂了!”看到前来收拾恭桶的哦,她方才一拍脑袋,半是自言自语,半是担忧不已的这般说道。

那位年轻的老板娘醉红尘,虽然只不过比她大了几岁的样子,却在悼红轩里甚是有威严与气势,整日价被她威胁仔细偷懒扒了我的皮就是最好的例证之一;由此可见,眼前这女孩儿的担忧却也不无道理。

算是念及她平日里对我的和善态度,再者也是尽我本职的工作,于是我便低声开口道:“不妨事的,到时候我去搬出来就是了。”

“可是,小路你...红尘姊说过,不许你进她的闺房的呀。”她有些为难,却也因为替我考虑而感觉有些抱歉的味道,因此说话犹犹豫豫的。

我略微的叹了口气,那位醉红尘姑娘的规矩确实是如此,虽然说她明言过,不怕我做出什么下流的事情来,可是她的香闺这般的清净高雅之地,又怎么能允许我这“臭男人”进去?

叹息罢了,我见了她脸上的难为之情,当即再又缓缓道:“不碍事的,我偷偷的进去抬出来,不让她发现就是了。”

“唔,虽然说这个时间红尘姊确实应该也已经在房间里安睡了,可是...万一...万一惊动了她...”身穿红衣的女孩儿依旧在忧虑着。

“无妨,我轻一点就是了,不会让她察觉的,你放心便是。若是出了事情,也不会把你供出来的”低声淡淡的在这般的跟她保证道,随即我再又有些“吃力”的拖着那个盛满了...秽物的大桶,在她仍旧担忧不已的目光与喃喃声中,慢慢的向着最后的,悼红轩老板娘的香闺前行而去,徒留她一个在那里碎碎念的说着:“我不是担心供出我来,我是担心...”

是担心什么,我终究没有听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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