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猫儿……吃饭了……”
说这话的，是一个胡茬凌乱的中年男人，披着白色的长袍，拎着一罐子浓稠的宛若浆糊一般的特制药剂。
空气中，弥散着各种药材和药水的刺鼻气味。试验场内永远都是同一副样子，单调，无趣，却也充实。
这里的人，都喜欢一直保持着同一种表情，古板、冷漠。也只有在实验取得重大突破的时候，才会发生些许变化。
从口中呼出的气体迅速转变成了白雾，他也要重复着这单调的工作。
——给实验素体喂食。
老实说，一开始给他安排这份工作的时候，他是不愿意的。比起和那些臭烘烘的魔兽素体在一起，他更想独自待在自己的小实验室里。
只是，到了现在，他无比庆幸地接到这份工作的是他自己。
关押第101号实验素体的封闭囚室，温度永远比外面要低上许多，这是为了让实验体的身体活性降到最低，方便储存，同时也不至于让实验体丧命。
他打开了封锁着的大门，囚室里传来的寒气让他下意思地紧了紧自己的衣领。他走上前，敲打着金属的试验台。“猫儿！猫儿！吃饭啦！”
“呜……”
借着门外照明用的魔法水晶，能够看到一个仅仅盖着一块白布的娇小身影，被用皮带套住了四肢，束缚在了坚硬冰冷的实验台上。
凌乱的黑色长发肆意散落，透过发梢，能够看到一对律动着的尖尖立耳。
是的，被单独关在这特制的囚笼里的特别实验体，并不是什么臭气哄哄的魔兽，只是一位看起来娇小柔弱的少女。
一位拥有猫耳朵和猫尾巴的少女。
但是他知道，这个实验体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少女，而是组织花了很大的功夫才从东方国度捕获到的珍贵实验体。
少女微微侧头，长长的睫毛轻颤着，用清澈的酒红色双瞳注视着他，以幼女特有的柔糯嗓音，怯生生地说道：“您来了呢，炼金术士先生。”
他脸上的肌肉略微扯了扯，这个小女孩，明明只是个实验用的素体，却也是他在这个封闭的实验基地里最不擅长应付的东西之一。
“吃饭了，猫儿。”
实验素体没有名字，只有一个101的代号，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更喜欢叫她“猫儿”。
猫耳少女小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
“……我不想吃。”
“为什么？”他问道。
“炼金术士先生，你又要那个硬硬的管子插我了么？”
他布满胡茬的脸上，肌肉不自然地扯了扯。“不会那样做的。”
猫耳少女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恼。“那么，就是又要把我的身体切开了么？”
虽然猫耳少女的身体被用白布盖住了，但是他知道，那原本完美无瑕的娇躯之上，现在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缝合起来的伤口。
那是为了，让猫儿少女的躯体能够完美地融合和嫁接贤者之血，而进行苗床改造所遗留下来的痕迹。
为了随时对摄入的程式进行观测和调控，只进行了简单的缝合，并没有使用过治愈的术式。
他咧了咧嘴，“没事的，猫儿，来吃饭。”
“果然，还是要切开我的身体么……”
“不会的，猫儿。我不会这么做的。”他苦笑着，宽慰到。
虽然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为实验体补充体力之后，马上就要进行最终阶段的苗床改造了。
改造苗床之后，这个猫耳少女并不会再具有自己的意识，也不会再记得他。
“您……在撒谎呢，炼金术士先生。”
他一时语塞。
“您，也不擅长撒谎呢。”
他不敢直视这个少女的眼睛，那双眼睛，在这昏暗的密室里，明亮得就像是黑暗中走出的一道光。对长时间待在这冷漠孤寂的实验场里的他来说，有些过于耀眼了。
他迅速将表情变得强硬，“不要再说了，我说了我不会那么做的。快吃饭吧。”
“无名的炼金术士先生，你比其他的人都要温柔呢。”
他强迫着自己不要太过于在意这个丫头，把手里的罐子重重地放到了金属台上。
“那个……温柔的炼金术士先生，可以帮我实现一个愿望么？”
他有些无奈。“什么？”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他看着她的脸，表情无比的纠结。
所以，他才最不擅长应付这个实验素体啊。
……
苗床的改造，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对于程式的植入，实验素体没有发生任何的排异反应，实验到此为止，所有的阶段都算是非常的成功，所有的人都很高兴。
原本，他也应该对此感到自豪，这个实验，是他们十几人连续数年的成果。但是他发现，他错了，他并没有为此而感到开心。他感觉到了一丝低落，那个从声音到性格都感觉柔柔糯糯的少女，再也见不到了。
下面要做的，就是在实验素体一片空白的灵魂体内，植入已经设定好的程式意识体。
对实验素体的意思进行精神模化，以方便对实验体的控制。这是在进行最终阶段的实验之前，最为重要的一个步骤。
他和他的搭档，用了数周的时间，对意识体，进行了精神整合。
但是，在最后的阶段，却出现了问题。原本，应该毫无意识的实验素体，在睁开眼睛的刹那……
“炼……金……术……士……先生？”
一瞬间，他怀疑甚至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猫耳少女原本的意识，应该在苗床改造完成的阶段便已经被完全被抹去了。
是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搭档执行的抹杀程式。这个少女，不可能还记得他。
但是，耳朵里真切听到的声音，确实是那个柔糯而又熟悉的实验素体的声音。
“你……怎么会……”他张了张嘴，但是却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因为，猫耳少女的表情上，带着一丝迷茫，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一股陌生。他丫头，确实不认得他了。
可是，这样的状态也是不对的，被抹去意识的实验体，不可能还具有“炼金术士”这样的定义认知。
实验结果，出了问题……到底是为什么？
出现这样的纰漏，必然会影响实验的进程。而且，如果实验素体现在的这种状态被主管者发现的话，一定会被回炉重铸的。
趁着他的搭档还没有发现这个问题，他决定把这件事隐瞒下来。
他向上面汇报说实验素体的精神体出现了不谐的波动，并自告奋勇地和搭档接下了对实验素体精神体进行校正的工作。
这样子，就能瞒住一段时间了吧。他想。
这段时间，他尽力规避了让实验素体和其他人接触的情况，包括和他合作过多年的搭档也是如此。而主管实验的那位大人，也因为自身的原因而不得不放弃了亲自调教实验的机会。
通过几个月的观察照顾，他发现，实验素体的自我意识确实已经被抹去了。
残留着的，只有一点点记忆和简单的本能。
重要的是，不记得他了……
他曾试图努力过，让实验体……让猫儿回想起以前和他的记忆，哪怕那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哪怕他也知道这毫无意义。
他还曾想过，陪着猫儿，让时间就这样一点点的无限期流逝。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实验进程不可能因此而无限拖延。
就在搭档数次不耐的催促之下，他只能无奈向上面做出了精神模化已经完成了的汇报。
最终实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始了。
……
贤者之血的嵌入，应该比想象中的要痛苦得多。他看到，接受了贤者之血侵蚀的猫儿，浑身像是要被从体内撑爆了一样，痉挛抽搐着。
这个样子，和之前接受素体改造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听着猫儿的惨叫，他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
一个月的时间，为了测试贤者之血的融合程度。
他永远无法想象，他们在猫儿身上到底进行了多少种丧心病狂的实验。
……
身为一个炼金术士，他不应该对实验体抱有这样的情愫。就像其他的炼金术士一样，这样的实验为了他们的理想而必须的手段。
可是，他现在却对此产生了怀疑，这真的是他所想要的么。
看着每天都痛苦得蜷缩起来的猫儿，他开始感到迷茫，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所谓理想，就让这样的一个无辜的少女遭受这种痛苦。这真的是身为一个炼金术士所应该做的事情么？
……
不！这样不行！
他的内心这样告诉自己。
他觉得不应该任由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继续降临在可怜的猫儿身上了。
他决定了，要救出猫儿，让她逃出这里。
让她找回她失去的记忆，让她找回她所失去的一切。
猫儿，应该无忧无虑地奔跑在蓝天之下。而不是这阴森寒冷的地下实验场中。
……
“炼金术士先生？”
再一次看到猫儿，小小的她蜷缩在透明容器的一角。明明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的伤痕了，但是她的身体依然在不住地颤抖。
他知道，超速再生的特性能够恢复她的伤痕，却不能消除她的痛楚。
“快走吧！猫儿！离开这里！逃得远远地！去找回你失去的一切！”
他动用了自己权限，私自放出了她，将她送出了实验场。
他知道他不可能带着她逃出去，所以他留了下来，只是为了给她争取逃跑的时间。
在临别的最后，注视着猫儿那因为贤者之血的侵蚀而变成金色的眸子，他苦思了良久，只说出了一句话。
“哪怕你已经找不回你失去的一切了，可是，我希望在最后，你能记住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做——安杰利卡·赫尔顿·阿波卡莉丝。”
这是你曾经的愿望。
而现在——也是我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