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世是每天码字而偶尔断更的唯一的人。他身材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怀,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吾有义妹怀世子”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怀世子。怀世子一到店,所有作者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怀世子,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给五毛打赏,要一张月票。”便排出两章更新。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给角色发便当了!”怀世子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写死了阿卡沙和爱罗娜,吊着打。”怀世子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剧情发展不能算写死……剧情!……顺理成章的事,能算写死吗?”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什么“爱的战士”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怀世子长久没有来了。还欠233章更新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码字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被读者寄了刀片。”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写死角色。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把东王和薇丽安写死了。出场这么久的角色,死得的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被泰拳警告,后来是抑郁刀法,寄了好几箱刀片,吓瘸了腿。”“后来呢?”“后来瘸了腿了。”“瘸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码不了字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要一张月票。”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怀世子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要一张月票。”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怀世子么?你还欠233章更新呢!”怀世子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码的更新,月票要好。”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怀世子,你又给角色发便当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发便当,怎么会给读者寄来那么多刀片?”孔乙己低声说道,“我自己买的,买,买……”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拿了月票,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两章更新,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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