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大帐内摆放着九面规整的桌子，在老霍普正对面的位置是整个帐篷里最高大的一张，那是代表了主将坐席的位置。

抬头望去，在营帐的顶端还精心的纹刻着弗洛萨公国的标志——火烈鸟。在火烈鸟徽记的头顶部分，便是被誉为公国最强军团的铁十字。

漆黑坚硬的铁十字标志代表着铁十字军团长达五百年的历史，与弗洛萨公国的国祚同寿，铁十字成立的那天便是弗洛萨公国的建国日。

步伐有些迟滞，老霍普不能像年轻的时候那样三两步便走上主将位，不算太长的距离，老霍普足足走了一分钟。

每走一步，浑浊的老眼就要转向排列在两边的桌子，桌面上的刻画着的铁十字标志已经有些褪色，黑漆褪去，显露出油漆下木头原本的木黄色。

这是老霍普原本手下八位战将的位置，八位猛将分别率领铁十字的八支大队。

步履蹒跚的登上主将坐席，老霍普艰难的将屁股沉了下去。

被擦得雪亮的桌面上倒映出满头的白丝，像是老树根般枯索的手掌抚上桌面，斑驳的桌面上尽是岁月的痕迹。

如果仔细算起来，这间帐篷所存在的岁月或许要比铁十字军团里大部分士兵的年龄还要久远。

能够容纳几十人的宽敞大帐内，此刻只有老霍普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里。

带着说不出的疲乏，老霍普浑浊的眼珠子扫过大帐内的每一处边角，每一张桌面。

年轻时的一腔热血都化作虚无，老伙计们一个个离开了他的身边，倒在了弗洛萨公国抵抗卡法亚尔帝国的侵略战争中，倒在了低谷同盟的内战中，更多的还是埋葬在了与救世军激战的卡帕拉维亚荒原之中。

累，老霍普从来没感觉到有这么累过。

数千人的铁十字军团里，他现在能叫出名字的，不超过三十人。

一将功成万骨枯。

年轻时的霍普觉得这是个笑话，现在的他，只觉得自己才是最大的笑话。

骨子里的放纵不羁已经被时间与血淋淋的杀戮磨平，规模庞大的霍普家族的命运全都绑在了老霍普的身上，沉重的担子压得这头银狼喘不过气来。

他不愿提起，甚至不愿回想在卡帕拉维亚那不眠不休的三天三夜。

老霍普用手遮在面前，锋利的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

卡帕拉维亚，那是他的噩梦，更是铁十字的梦魇。

“霍普将军。”在老霍普梦境里时常出现的嗓音再度在他的耳边响起。

“谁？！”老霍普猛然从回忆中惊醒，右手握上腰间的佩剑。

轻轻的带着不屑的笑声在营帐内响起，老霍普瞪大的双眼中，一个熟悉的面孔从他的影子里浮现。

伊恩-哈里斯，救世军枢机主教，那个曾不止一次在他耳畔唱响大往生咒，最终覆灭了铁十字的可怕男人。

这个在流言中被形容为恐怖存在的家伙就站在他的面前。

老霍普的手从佩剑上滑落，他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了，如果伊恩想要他的命，反抗与否都不会对结局造成太大的影响。

“你是来取走我的命的吗？”老霍普摇头轻笑，露出了解脱一般的表情，“这也没什么，我本就该在卡帕拉维亚和我的老伙计们一起被埋葬在那里，我是个懦夫。”

伊恩就像是戏弄老鼠的猫，并不急着告诉老霍普些什么，“对于您这种值得钦佩的战士，救世军向来都饱含敬意。至于取走您的性命这种事，就更不可能了。我们之间有过约定，您不记得了吗？您可是我们重要的合作伙伴。”

老霍普惨然一笑，“你这是在讥讽我吗？是啊，要是你们想要我的命，那么我又怎么可能从卡帕拉维亚活着出来。”

老霍普神情复杂的望向了空荡荡的大帐，“我的命是用我这帮老伙计的牺牲换来的。”

伊恩点点头，笑容满面，“那是一次愉快的合作。”

“对于你们是，对于我不是。”老霍普不想再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在面对自己的阴暗面时，人类总是习惯性的选择逃避，“你这次是为了什么而来？铁十字已经灰飞烟灭，我这个丢掉了全联盟最强军团的落魄老头对你们难道还有什么用处吗？”

“在这之前，我想给您看个东西。”伊恩面带微笑的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了一块质地晶莹的水晶。

老霍普只是扫了一眼便认出了这是记忆水晶，一种高档的魔法道具，最初是从地狱那边流传过来的。贵族们很喜欢用这东西记录下一些珍贵的回忆，在闲暇的时候再重新拿出来缅怀一下。

伊恩的手指轻轻在水晶上点了一下，黯淡的水晶渐渐发光，最终从内部投影出一个画面，打在帐篷顶端的铁十字标志上。

画面中的主角是一个小男孩，小男孩的手里拿着一本古朴的书籍——《创世纪》，这是被救世军奉为至上经义的伪典。

老霍普的眉头骤然缩紧。

在小男孩的背后还站着两个不起眼的配角，其中一个是伊恩。而另外一张面孔，虽然老霍普和他素未谋面，但却并不陌生，因为这张脸被贴满了低谷同盟的每一座城市。

菲利克斯-葛罗特，带给无数人痛苦回忆的救世军普世牧首。

伊恩搂着老霍普的肩膀，指着画面上的小男孩说道，“牧首冕下很喜欢他。”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老霍普就像是一头暴怒的雄狮，一向注视军容军纪的他此刻却顾不得那么多，声音中饱含着怒火，“你们对埃尔默做了什么！”

埃尔默就是小男孩的名字，是老霍普唯一的孙子，也是霍普家族当仁不让的继承人。

“您言重了。”伊恩哈哈大笑，“能够接受牧首冕下的教导，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你们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们，但是别碰我的小埃尔默！”

伊恩讽刺似的摇了摇手指，“不是我们想要什么，而是你想要为沙利叶的荣光献上些什么。”伊恩的手指在光洁的桌面上敲了敲，“埃尔默已经决定皈依大天使沙利叶，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救世军战士。作为埃尔默的爷爷，您打算为他做些什么呢？”

伊恩扬起手臂，手指朝天，在半空中画了个圈，“顺带一提，最近牧首冕下好像对圣山伪教的神选者阿斯蒙德很感兴趣。”

老霍普的肩膀剧烈的抖动着，又陡然沉了下去，表情也由愤怒变得萎靡，“毁了我和我的老伙计们还不够，现在你们又打算毁了埃尔默吗？”

伊恩笑的很自然，“荣幸之至。”

两人对视，伊恩的笑脸在老霍普的眼中可憎无比。他很想一拳将那张笑脸打个稀巴烂，但他知道，他做不到。

长叹一声，老霍普说道，“我知道了。”

短短的四个字，却像是倾注了他所有的力量，老霍普瘫软的跌坐在椅子上，再也爬不起来。

“很好，救世军欢迎您的加入。”伊恩向着老霍普微微鞠躬，将一张小纸条塞进了老霍普的指缝间，“这是牧首大人给您的礼物，希望您别搞砸了，小埃尔默的前途都掌握在您的手中。”

短短的一张纸条像是有着千斤的重量，压得老霍普抬不起手臂。

空荡荡的帐篷里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还是像刚才一样，只余孤零零的老霍普和那一声挥之不去的长叹。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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