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玩的游戏相当普通,看起来应该是恐怖游戏的样子。

主人公带着手电筒与一支手枪,整个游戏过程中需要做的大多只是躲避从黑暗中生出的怪物,尽量利用路灯下的安全区,努力一路抵达终点即可。

单论游戏体验的话,看起来相当单调,怎么也不觉得有趣。但镜海说剧情实在是非常扑朔迷离,让人忍不住好奇,所以就买来玩了。

话又说回来,我也没有资格对一个连玩也没有玩过的游戏评头论足。

“听说算是名作。”可能是意识到我兴趣缺缺,她像是在为我介绍一般一边看着屏幕一边说道,“剧情很棒的样子哦。”

“你说过了。”

“听我说完嘛。主角是一个作家,在一次做梦的时候无意间遇到了自己的恐怖小说中的角色。然后啊,你猜怎么样?醒过来的时候,他的妻子居然——”

镜海继续着喋喋不休,没有在意作为当事人的我到底对此在不在意。我不明白她对此究竟有几分认真,或者她完全只是在拿我开心。

我失去了掏出手机查找游戏标题的兴趣,将之放在一边,发呆了一阵,任由镜海的声音与电视中发出的音效混合重叠,左耳进右耳出。

她抱膝坐在沙发上时的模样,与其说令人怜惜,不如说是令人感到恐惧。

毫无感情,毫无感觉,散发出的气息也有如尸体。仿佛自己进入的并非什么居所,而是已经过去了不知多久的死亡现场,而她的躯体已经连腐烂都不再发生。

博物馆内的白骨般,以奇异的姿态陈列在那里,全然无人发现。

如果那是她真正的模样,那她这一个月来一直以来对我展现又是什么,想要遮盖的又是什么。

反应过来时,我发现自己竟因此而烦恼地扭了扭身子。

简直是笑话。

难道我就真的想知道吗。

还是说又是同样。

为了让自己冷漠的本性不被察觉,而愚蠢又迫切地想要去在意呢。

这时候应该用什么来做托辞才好。

对了。

每个人都有不那么被朋友熟知的一面,自己并不该去过度在意。

她依旧紧紧地盯着屏幕。

那副专注的模样让我有些不理解特异将之从房间内拿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说到底,庆祝的原因至于我而言本就不明不白。

我没有见到谁?为什么会因此值得庆幸?

但她不会回答,在这间公寓中接收到的现实里,只有这点足以让我确信。

与手握所有结果却只为客人抽出的一张预兆做解答的占卜家一样,她只会选择自己想要的部分为我说明只言片语。无论自己究竟在意的是什么,她也绝不会列入考虑范围之内。

像是我与现实之间阻隔了一层名为镜海的薄膜般,所有归类为不需要的信息被她过滤在外。

既然如此,又是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对我这样亲切?

“镜海为什么要收留我呢。”

“......然后主角在警察局里醒过来之后啊,居然——嗯,什么?”在我神游的期间,她还是毫不在乎地说着游戏的内容,“我为什么要......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了,稍微听一下自己的恩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会让我的内心少不安上一点,如何。”

如若她像是先前那样,摆着架子说出“你不需要知道”,我也不能改变什么。但这毕竟是个不会有坏处的尝试,不做白不做。

“唔......是呢。”

不过问的时机实在是有点让人不想搭理啊,她有些不舍地摁下手柄的菜单键将游戏暂停。

“我为什么要收留你啊......”她把手搭上下巴,低头想了起来。

“原来是需要考虑的事情吗。”

“是的哦。”

“所以说你当时究竟是在想什么啊。”

“稍微有点耐心嘛,我的记性也不比你的好上多少哦。”

“我?我已经是有精神疾病的范畴了,拿来比较可能不太合适吧?”

“这自暴自弃的态度真让人看不下去啊......”

“哈啊,我也不是自己就想要自暴自弃的。”

我移开视线,看向墙上的挂钟。

距离她开始打游戏连一个小时也没有过去,这么一想,正在兴头上的话,可能确实是不太好回答......而自己大概也确实是有点心急又不看空气——没什么的,这种缺陷真是再稀松平常不过了,为此过度自责才是不该做的事情。

“怎么说呢,如果你比起说这个更像玩游戏的话......”

我话音未落,她就一把重新抄起放在桌上的手柄。

“到底是谁在给谁庆祝啊......”

“反正你又不能玩嘛。”

这般任性而又阴晴无常的态度让我曾臆测过她是否是某个富裕家庭的大小姐——就像裳夏那样,然后,因为某种原因独自出来居住,又为了打发无聊而将我收留做门客。

其他的不提,这假设倒是有着微妙的浪漫感。

不过在别墅事件之后,她究竟是什么大概已经变得不再那么简单明了了。

这也是我突然想要多了解她的原因。

如果生活只是平淡地持续下去,而我也在和她共同居住的时日里平安无事地活下去,那么,我搞不好到离开的那一天也不会对她收留我的原因感兴趣,更不会问出口。

而这样的原因并不难说明。

——举例而言,这间公寓的深红色房门。

我每天都会因为上下学而经过两次。

虽然只过了一个月,与它打照面的次数或许可能还比自己同班的大部分同学要多。

即使如此,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品牌,又花了房主多少钱。

进一步说,我从来不知道所谓“防盗门”的制作工艺与步骤,也不知道这种门较一般的房门有什么优越之处;至于它本身,对于它曾经是怎样被买入,又是在什么时间被谁装上,我也一概不知。

如果不是自己突然想要用它来举例说明,那么我很可能连它板面上的纹理图案回忆不起是什么模样。

而就算是这样一无所知,我也不会对它产生任何好奇心。

和自己是否冷漠并无关系,当属天性的一环。

虽然我认为自己的好奇心与能动性在整个种群里也算是薄弱的,但人类引以为豪的特质实际上也只是那么一回事而已,麻木不仁的地方多到我一时间实在是数不过来。

这么一想,“自己是否消极得不正常”的疑问也好像迎刃而解。

没有办法的事,毕竟人其实只是自我感觉良好而已——

“我想想,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同情吧。”

“哎?”

“是说你的问题。这就忘了?莫非刚才不小心睡着了吗?”

我玩游戏这么无聊吗,她扁起嘴,有些不高兴。

“没有,我只是以为你不会回答了。”

“为什么?因为我在玩游戏吗?”她得意地扬起手柄,“我很擅长一心二用哦。”

“不......”如果我说“因为你从来都不在乎我究竟想知道什么”,她此刻的笑颜是否会消去呢,“算了,比起这个来,为什么是同情?因为我的父母和朋友都不在了吗。”

“你挺喜欢追根问底的嘛。”

“有求知欲是一件好事。”而后半句则是“尽管并不总是”,但这样的说法很无趣,自己没有那个羞耻心去开口。

“说到这个,虽然求知欲确实是优秀的品质,”她一面操作着手柄一边转过头来,“但有时候死缠烂打可就不是了。”

像是在对自己做出什么浅显易懂的暗示,她笑着这样说道。

哎哎。

我当然是明白的了,这点道理。

--

“没错,就是因为同情。”

正当我以为话题已经被镜海拦腰切断时,她却又开口了。

“但是呢,并不是因为你的父母和朋友的关系。你也明白吧,我其实根本就不认识他们,所以也不知道他们对你重不重要,或者重要到什么程度。”

“不是......你难道没有过父母和朋友吗。”

那种说法,好像她从未体会过父母的抚养与亲友的关切一般生疏。

“你觉得如何呢?”

“不可能没有吧。”

“不可能呢,为什么这么说?”

“就算你说为什么......”

“你是觉得,形成今天的你的组成部分里,必然有着你父母和亲友影响吗。”

她又一次摁下菜单键,脸没有向我转来,

但我却看得到她的双眼。

遮盖在刘海的阴影下,弯曲得像是两轮下弦月。

“那当然......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他们。”

“就是这样。”

这就是为什么我同情你。

她低下头去,不知究竟是在笑或是哭,连嗓音也颤抖起来。

“镜海......?”

——

她有些僵硬的身躯蓦地环绕住我。

用更准确的修辞的话,她突然抱住了我。

“镜海?”

我只有无力地发问。

说来可笑,这副即使紧贴在胸前也毫无柔软触感的身躯,却让我有些心跳加速。

“如果你喜欢的话,想多抱一会儿也没关系。”

“那再下一步呢?”

“不玩游戏了吗。”

“玩。”

“虽然说起来很自作多情,但你难道其实是喜欢我吗。”

“已经说过了吧?是同情哦。”

大约过了足足一分钟,她绕住我脖颈的手臂才渐渐松开。

“抱歉啊,我今晚的心情不是很安定。”

“啊,没关系。”

毕竟只是个混吃混喝的食客,如果被这么对待是代价的话,倒是还算超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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