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在听完了自称镜海的青年对她提出的请求后,她满脸不确信地看着他,对自己听到的内容感到奇怪。

“对。”

“奇怪。真的就只是这种事吗。大费周章地告诉我那些真相,结果想让我做的就只是这种事情吗?”索薰还是不知是否应该就此相信,“假如你能看见我在下川的行动,那你应该知道我在遇到你之前就已经在做这样的事了吧?”

“不,我并不是能看见全貌。而事实虽然是这样,也还请不要把话说到那么圆,我的朋友。”镜海则点头,“简单的事情往往还是贵在坚持。我这么做只是希望你在日后不要因为挫败和恐惧就简单地半途而废,或者说任性地抽手不干——你看,人都是在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现实时才会崩溃,之后再脱离现实——但如果在为时尚早、时机合适时,先将事实灌输进意识里的话,结局就不会那样突兀了......我猜。

“不过当然了,主要原因是你碰巧卷了进来,那我也就顺势而为。

“再者,你是难得一求的相关能力非常优秀,又手握一定职权的政府人员,比起什么都不会的阴暗女高中生有用得多。让自己在你面前留下点好印象当然是好事。”

他点点头,又肯定了一番自己的想法。

“在承认自己对一整座城市做了什么,又把我的朋友怎样了之后,你难道真的觉得自己在我心里留下了什么好印象吗?”索薰接着叹气般说道,“你对自己还真是够有自信。更何况你挑中了在你眼里更优秀的我而不是另外一人去劳役,怎么说印象也不会好起来吧。”

“哎呀呀。”镜海又一次耸肩苦笑,“那,起码单论现在的我的话,不是什么坏印象吧。”

“你还是这样想吗。既然如此,我就不说什么伤你的心了。”

“......那可真是多谢。算了,比起这个,你还需要更多的解释吗?我为了事态的稳妥只传达了让你理解情况需要的最低限度的表述。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什么的话,尽管提出来就好。区区一两个问题的话,在我的所知的范围内的答案,我都会设法给出。”

“不需要,实际上我连你之前说的那些都不想相信。”

“那可真是伤人......不过,说实话,对我这种角色保持没有好意的状态倒也是好事,希望你对她也能使用这样的态度来保持点距离。”

“和那个少年在一起的另一个镜海吗。”

“不错。虽然按先后顺序来说,该被这么称呼的人是我才对。”镜海随意地在回答途中靠上荒废前庭的围栏,“我应该稍微提到过吧。我和她在这个夏天的惨祸被迫终止后达成了某条协定,由此导出的结果就是现在的下川——”

“不用说下去。我对这不感兴趣。”索薰带着乏味的表情将之打断,“我对你们之间的事情不感兴趣。反正都是些不正常的家伙,想听这种故事还不如现在就去书店门口等开门挑几本畅销小说看。”

“是吗,那真可惜。”

“我只要知道自己必须知道的部分就好——等等。这么一说,我确实还有一个问题。”

“洗耳恭听。”镜海的视线投向索薰,但却像是没有对焦而直直穿过本应存在的焦点般,穿透她的身体,看向更远的某个方向。

“你在夏天的罪行就姑且当作是毁灭世界的愿望所致,可既然如此,你又是为什么要在一切结束之后,反而做起维持的工作?”

“因为‘恶人往往是不纯粹才更能受欢迎’,或者‘本意中带有善意的反派更能让人感受颇多’吧?”

“我希望你不是认真地这么想的。”

“当然是开玩笑的。”镜海如是答道,语调阴暗不明,“我可不想把这种已经泛滥的角色理论拿来当动机。”

“那就麻烦你尽量节约我们的对话时间,天已经快亮了。”

“——简单来说,是为了结束某人的童年。为了让他在这样的温室里渐渐苏醒,明了自己的立场,接受自己的既定轨道。”

“又是一堆晦涩的隐喻啊......那他又是谁呢。”

“这可不是什么晦涩的隐喻,他是——”

面影变得模糊起来。

一瞬之间,回答的后半部分刺穿了耳膜。

仿佛自己的身体意识到了某种致命的危险而将之隔绝在外,索薰的听觉之中充斥起尖锐的鸣响。

有如重叠响起的防空警报,本能将听见的名讳紧紧闭锁在外。

索薰站在原地,只是动弹不得地等待痛苦散去。

回过神来时,镜海依旧闲散地靠在围栏旁,甚至没有在看着她。

“怎么......”

“我确实保证自己会回答你的问题,不过答案能否被你听见就是另一回事。”

“......就连真名也没有办法被理解吗。”

“哦呀,你听到了什么吗?我光是动起念出真名的念头,就快要眼前一黑晕倒在这里了,现在也站不稳。不过你看起来倒只是怔怔地楞在原地了那么一小会儿。”

“......不,只有耳鸣。”

“啊......那看来的确是不行。”他摊开双手,“看来我还是不多做尝试为妙。难得有了个能够好好说话的对象,看来还是只能自己忍耐。

“好了,天也亮了,长假马上就要结束了。如果你还想要抓住机会享受一下,就趁着路上还没有什么人,快些回家吧。”

“你呢,你要留在这里做什么?”

“那个,”镜海指了指超然而立于步道上的无头躯体,“他完整保有了整个夏天的记忆,作为漏网之鱼不做一些调整实在是不能放走。虽然人的思维能够被轻松扭曲,但也还是需要首先找到细微的破绽才行......看起来没有个两三天是做不完。”

“......不要把人说得像是什么机器一样。”

“怎么了,事到如今——你大可把变成那样也能复生的东西归在你的‘怪物’分类里,”镜海有些勉强地从围栏上撑起身体,看来先前所说的难以站稳并非虚假,“事实上你在今天之前不就已经这么做了吗。”

“......也是呢。”

“好了,太阳已经升起半个多了,还想回家睡回笼觉的话可就是现在了,趁着街上人少快点开车走吧。”

“不,事到如今我也暂时没什么赶回家睡回笼觉的心情。”

哎,其实我不是真的指那个,镜海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指了指索薰到处都是划痕的衣衫。

“被人看见这副样子不会害羞吗。”

--

啊,对了对了,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直到索薰坐进车中点火后,对着青年的无头躯体仔细端详起来的镜海才像是想起来某件事一样,又开口说起了什么。

我不知道在你眼里的我现在是一副什么样子,不过,如果说和与我同名的她有着任何神似之处的话,也请你不必过于在意,因为那是没办法的事情。

是因为连名字也一模一样吗,在驱车离开前,镜海想当然地这般接话。

抓住了重点,但不全对,我的朋友。

镜海若有所思地低头审视起自己的双手。

她看起来像是什么?

全身漆黑的女孩子。

哦呀,这么说来她伪装得颇为巧妙不是吗。那我呢?我又是什么样子?

全身漆黑的恶魔。

不错,恶魔实在是非常棒的比喻。这样一来就对了,没有白问。

什么意思?

哎,总之,虽然套着这样的外壳,但我确实是正常的人类;而如果你在某天看到她变成了什么和今天的我类似的所谓恶魔样貌,也请拜托你不用惊慌。

是吗,明白了;那我应该听听你的解释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

索薰点头。

唔,那......从这里开始吧。和全世界各地都会有的洪水传说、金字塔式建筑、或者对在各式宗教中对末日高度一致的构想一样,“邪恶”的形象也总是有固定的几个特征。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如果你想说的是集体潜意识的话——

还是抓住了重点啊,真敏锐,索薰警员。但是,这些形象事实上并不是从古老的时代传承至今,而是与时间毫无关联,不,超出了时间的范畴,而是类似于它的回波的东西——任何称得上具有智能的生命对终将灭绝自己的景象都会自然而然地将之深深刻画在集体潜意识之中,再以与梦无异的形式,与数万或是数十万年前的自己共享。

那,按照你的说法......

啊啊,人类从来都不会因为我呼唤的复仇之神而灭绝——与此相反,他们将会在不知多久之后的未来,在某片无法退却的洪水与豪雨中,被漆黑的恶魔们送往终点——而我偏偏盗用了她的名字,这么一来,在你的眼中会或多或少变成那样,大概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仅仅是短暂的数秒,甚至比那更短。在将自己称为镜海的男人结束自己的发言之前,借着道路前方升起的日光,索薰似乎瞥见了他在那片黑雾下的原本样貌。

但那是滤镜之外的错觉。

再次进入被一度抽离出的暧昧幻视,索薰踏下油门,离开了废弃的宅邸。

后视镜中的那片空白在狭窄的镜面之间不断继续缩小,显得越发地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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