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背后传来松软的土地质感,许久未经整理的草叶自周身簇拥。

双眼睁开,映入眼中的是开始略微带有蓝色的天空。

预热结束的身体开始因为寒冷而苏醒,索薰颤抖着从地面上坐起。

吐出来的气息还不至于泛白。

“可真会挑时候,我的朋友。要是再晚上个一小时两小时的,你可能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男人身着黑色长衣的身影已经离开了空地的正中......不,空地——

索薰并没有看见什么工整的四方形褐色空格。眼中填充的风景只有那栋自己曾经冒险进入的废弃别墅。

大门上还残留有自己肆意破坏的痕迹,步道中泛黑的脚印也尚且留有部分。

男人——或许应该称他作镜海,至少索薰是这样确信——自步道上缓缓朝她走来,手中拿着某物,在依旧没有亮起来的天色下无法看清。

“在你急忙爬起来掏枪射我前,我要先说那么一句:我对你毫无敌意。”他自顾自地开口,继续朝索薰走去,“实际上我对大部分人都毫无敌意,就像一个标准的一般市民那样,放心。”

虽然我清楚自己确实是可疑,看到索薰并没有突然跳起摆出防守态势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你的手上是什么。”索薰半撑起身,在发现自己于先前经历的伤口虽然痊愈,但衣物却被划得有些破烂后,松了口气,蛮不在意地站了起来。

“手上......?”镜海对索薰醒来后的第一句发问没有预料到,愣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中,然后半是开玩笑地将手中之物轻轻摇晃起来,“罐装啤酒。”

哎,这里一家便利店都没有,想喝还得走半个小时多才能买到一罐。

要来一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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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从什么地方开始和你解释呢。”镜海看索薰没有回应,便自顾自地将易拉罐放在嘴边,喝了一口,“唔,还是说应该由你来问我比较轻松。”

“解释......解释什么?”面前的男人看起来实在是过于普通,除了那看起来像是黑色神父服一样的着装增添了些许神秘感之外,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普通的青年男性,“你到底是谁?”

“哎,就是被你说成‘不堪入目’的某个人。顺带一提,几个小时前好心地把你从不该进入的幻视里带出来,还答应了你要回答自己的问题——你不会是也染上了什么醒过来就会失忆的毛病吧?”

“那,你......”

“对对,你之前的推测一点也没错。我就是那个被她百般厌恶的,不巧还撞了名字的无耻小人。如果不出意外,她一定也和你说过‘不要和我打交道’这样的话,对吧。”

不错,在下正是镜海,两个月前让这座城市变得一团乱糟的幕后黑——

男人看着眼前的枪口不由得自觉地停下了自说自话式的自我介绍。

“是吗。”

“......冷静点。”

“我很冷静,这把枪里现在已经没有子弹了,只是表明自己立场的行为而已。你才是冷静点,现在收回自己刚才说的话也不是来不及。”

“为什么要收回?”

“又或者你并没有撒谎,是这样吗。”

“就是啊。”镜海象征性地举起易拉罐,扬起嘴角“现在,在他们来前,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你在夏天对这座城市做了什么?”

“字面意义上的毁灭——如果不是阻止及时,在最理想的情况下,这个星球大概已经不存在了——咳,就算是你听起来也一定很不现实。”镜海像是被自己的发言呛到了一样,用另一只手捂起嘴。

“毁灭?”

“用你不那么符合常识的那些知识面思考一下如何?提示是我的这身神父服,嗯,算是有点联系吧。”

“......接触了神?”

即使只是说出这样的话来,也让索薰感到可笑。

“啊,那样的东西说到底能不能算是神先另说,你答对了,恭喜。”镜海想要做出鼓掌的姿态来,但却被自己手中的饮品搞得有些尴尬,“用最浅显易懂的方法来说,也就是在这个世界之外,存在于群星之间,力量之于人类所无法置信的东西,想要说是某条法则的化身也无妨——这样的东西。我大概只能用‘神’之类的来形容,连‘怪物’也是太轻描淡写的说法——就像是被理解之前的自然灾害那样。

“就是那样的东西,碰巧被记录在了某本书上,然后又碰巧被我拿到了,简单的一个起因。”

镜海像是说着什么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那样,平淡地讲述着。

“不......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的确接触到了某个所谓的神祗,那到底是为什么能......?”

即使是面对简单的怪物也会令常人的神智受到质疑,若是超出整颗星球规格的外来物,仅仅以一名人类个体去面对在索薰的脑中无异于自杀行为。

“怎么了,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如果是你的话,起码像是格拉基启示录,或者......”镜海回头看了一眼腐朽的宅邸,“就用尸食教典仪举例好了,看你对食尸鬼并不吃惊——这样的书籍,你大概在大学里偶尔因为好奇或者无聊有过研究吧?那样的东西在传承时往往会因为再编者的偏差而出现错误,或是因为对事实的恐惧而进行掩盖,以至于以某种古语记载的真相变得越发模糊。但如果找到了原典的话就是另一回事。”

“我说的不是这点——既然你面对了所谓的‘神祗’,那。”

“啊——理智,是吗?‘为什么我现在像是个一般人一样,和你正常地对话呢?明明已经连世界之外不可能被人类这种低下的碳基生物理解的力量都面对面地见识过了,心里就留不下一点创伤吗?’”

这就是我也没有搞懂的事情了,男人一副要回答的模样,但最后只是摇摇头,以否定作为回答。

“我当时站在那栋大楼的顶端,看着祂大睁的独眼遮天蔽日,多少以为自己会在祂的正体前先这个世界一步毁灭,或者至少在当场就变成不能言语的疯子。可是结果根本不是这样。不知道是和她待的时间太长让我的心智变化了,还是神祗确实也就是不过如此的东西呢。”

“......那,第二个问题,你接触了谁。”

名叫镜海的男人又一次低头,似乎在思考着如何回答。

“如果我说是复仇女神的话,你会相信吗。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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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女神,希腊神话中的三柱女神,较奥林匹斯神更为久远的神祗。

当罪人的恶行不得不迎来惩罚时,祂们将出现在人的面前,不断在空虚之中无情地追猎罪人,直至他们失去理智,堕入疯狂。

那是比起奥林匹斯众神更为极端而原始的神格,毫无后来者的人性可言。因而有人认为即使祂们迎来灭亡,复仇女神也将继续存在下去。

因为祂们是如此单纯而直接的存在,如同某条法则的具现,在因果之间无处不在——而祂们也确实拥有决定性的力量。赫拉特利特曾声称祂们甚至能够掌管太阳的运行,而即使是宙斯也无法将罪人从祂们的折磨中解脱。

和奥林匹斯山上的羸弱众神相比,祂们是如此强大,怪异,恶毒,格格不入。即使是在祭祀中,也绝不会有人直呼其名。

这是因为祂们的本源并非此世的现象。

当克里特岛上的住民们第一次将那无处不在的追猎者印入脑中时,他们便已经明白了这点。

象征毁灭的先驱的身影笼罩天空。

那副光景,只有“愤怒”一词才恰如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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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是足足三名女神,呼唤祂们的方式或是祂们出现的形式暂且不论,你到底是有多坚韧的神经才能......”

“不不,如果你真的像我这样有一大堆时间去浪费的话就应该能从书里发现——从荷马那时算起,他提到复仇女神时,有时只会用单数。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怎样的一名神祗才会让那位大诗人连量词都不确定怎么用呢?”

“什么意思。”

“没什么。如果是一名拟人化的神祗,你一般会怎么形容祂?一名?一位?”

“......没错。”

“对,这是常识。但如果说,”镜海顿住,“如果说,那名神祗的正体过于无法分辨,甚至达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你还能确定那真的只是‘一名’神祗吗?”

“哈......难道是在亲眼看见之后才明白的吗。”

“您明鉴。”镜海像是鞠了一躬般稍稍对着索薰倾身,“顺带一提,那天的我还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双目失明。”

真正的神固然全能,但也是恐怖至极,无法被形容的“某物”。

“把我为什么还没疯这点抛在一边,对总算得以一见的神明,当时一心想要达成愿望的我当然是狂喜不已,事实上,在呼唤出祂的那个时间点开始,我的愿望似乎就已经开始达成了。如果不是有人阻止——对,如果不是有人阻止的话,现在的我应该和诸位一起一团和气地走向死亡,真是可惜。”

镜海笑起来,顺手饮干了手中的罐装啤酒。

简直就像是平常的饭后闲聊那样。

“至于我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他将手中的易拉罐轻轻放在一旁,转身朝宅邸的出入口走去。

“他们来了。就让我一边处理工作一边回答如何?啊,对了,”他最后转过头来,“他们现在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见您的,无用的行动还是少做为妙。”

从街角处,索薰看见两人正在走来。

一名年轻男性,似乎正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神情激动。

以及一名紧紧跟随其后的,她曾在别墅的地下室见过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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