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像薰姐说的那样,她的朋友会在最后过来的话,我们不是只需要等着就好了吗。

在重新上车前,少年这样问。

她一口咬定,说这里不能久留,所以我们要在她哪怕靠近这里前先找到她。

她的想法付诸东流了。

他们先是去了几个索薰说是她常去的地点,举例而言,像是她家附近的超市和商店,再来就是索薰提到的,自己和宣妍曾是常客的露天排档。

但是,就算索薰出示自己的证件,再一个个地仔细对店主或是所有人询问过去,也没有得到结果。

多数的回答总是并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再来就是不符合日期。

天色变得彻底暗下来,时针指向8,目前而言,毫无结果。

名叫宣妍的警员或许是真的失踪了也不一定。

——但少年又怎么敢和她这样说呢。毕竟他才是元凶,索薰没有把自己在病房里就地正法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要小心谨慎才是。

她说,现在就算去到我们曾经在的那家餐厅也没有意义。

少年还以为她指的是因为这个时间点已经关门了,但她的理由看来是更加复杂。

醒来时,少年的周围已经没有任何事发的痕迹,客人也依旧在照常用餐。

消除人的印象,或是事物的痕迹这种做法,看起来已经成为了让这里的某种秩序自洽下去的手段,如果你醒来时已经没有任何异样,那么我们就算去到那里也绝对问不出任何东西。

她的解释大概是这样,少年不是很明白,但还是接受了下来。

或许是他也并不在乎需不需要去那里。

究其深处,他并不在乎那名叫作宣妍的警员究竟因为自己而遭遇了什么。

他在上了索薰的车后不久,明白了这点。

不断后退的街景大概有助思考,当少年意识到与自己打算改变的初衷完全相反的深层倾向时,他拼命地抵抗着这样的想法。

少年没有去拥抱自己的本性。

踏出一步总是好的,错误的是消极而自私的自己。

于是他又一次露出那令人不适的笑容,向正将车辆停到路边,在驾驶席上思索起来的索薰这样建议。

“不如和她的同事打听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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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科的夏科长在最近几天迫于人手压力总是亲自四处奔波,虽然没搞明白这几个月的下川是怎么了才会冒出一堆事,但偶尔多劳顿一番倒算是锻炼,对自己这一把年纪也还不是坏事。

自己下属的干警们比自己还要劳累这点,他在这段时间里算是清楚地明白了。可惜自己不能给他们做些什么,就算是不巧看到他们累倒在什么地方,也只能把他们叫醒,然后尽量让自己职务一部分的训诫不那么严苛。

比如说那个看起来比自己的女儿还年轻的警员......记得是叫宣妍,她的父亲似乎也在本地的刑侦科做过干警。

那样的身体怎么会撑得住这种强度的工作,实在不讲道理,让她去当警察的究竟是谁?她的父亲吗?

叫醒宣妍的时候,她分明满眼都是迷茫的疲劳和困顿,在自己的桌前待了多久是不用想都能明白的事情。虽然并不是自己的女儿,但夏科长还是少见地感觉到一丝心酸。

所以在他确信宣妍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清的时候,他决定擅自让她离开。

她的桌子总算空了下来,堆叠的报告和文书交给了其他人处理。虽然有些对不起她的同僚,但在提到这是宣妍的东西时,他们却一副乐意效劳的模样。

宣妍是个好人,虽然能力不算拔尖,但脾气和善,又爱帮忙,让所里的气氛相当好。

他们大多这样解释——所以她要是累倒了,那当然要替她分担点工作。

于是夏科长觉得自己的行为确实得到了正当化,擅自让这么一位优秀干警去休息两天不是什么大事。

空荡桌面上的座机在这时响起。

自己应该已经吩咐过让所有转接到宣妍的呼叫转给其他人,但它现在还是响了起来。

其他还在办公室内的警员们从自己的桌前抬起头,视线集中在正在宣妍桌前做着内心独白的科长身上。

大概是哪里出了问题,得先去跟总台说一声——

老式座机的响铃近乎等同于噪音,密集而尖锐。

他还是决定先拿起话筒。

“呃,喂?”

他的声音在令人困惑的状况前少见地没有底气。

“是宣妍吗?”

传来的是一位女性的声音,不用说,和不少部门都有交流的夏科长听得出这个声音。

“索薰?你——”

“原来不是吗......呃,刑侦科的科长吗。她为什么会不在?我不记得我们有长假吧。”

“她累倒了,我让她回家休养两天再来,怎么还问这个的?你前几天不是刚从港口那儿回来还负伤了吗?出院了?”

“是。这个不是现在主要问题。”

索薰在履历上的个人能力和毕业时的成绩确实出色,况且即使是分到非侦部这种空壳部门下也包下了好几起悬案,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到非侦部去的,但应该是个热爱自己工作的新人,不是什么麻烦人物。

可惜也还是不好打发。

“什么主要不主要的——”

“宣妍不见了。”

“你说啥?”

他一下把自己的口音漏了出来。

“我找遍了她会去的地方,还有她家,都没有人,打她的手机也没有回应,想着你们会不会知道,这下看来也不行。”

“你,你等等,你怎么会知道的?”

“这现在不重要,科长。她不见了而且联系不上是事实。现在下川这么多事,她不知道是不是不小心碰上了什么,如果你有什么头绪的话,麻烦你多告诉我一点。”

“你等等,你给我等等......”在勉强接受现实前,夏科长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背后也不停地泛上冷汗,“呃,呃......我,我放她假是因为她精神不太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过来还问出什么‘地球有几个月亮’那种问题。我呃,我看她都那副样子了,再下去不太好,就让她回去了——会不会她那时候精神就有点儿不对了?”

“.....可能吧。”话筒对过的索薰听起来并没有觉得这条补充信息有用,事实上夏科长说完之后也觉得这好像什么忙也帮不上,“我知道诸位要搭理的差事不少,科长您现在应该还有别的要忙吧。我先挂了,要是有情况我会马上通知刑侦部的各位。”

“等等,等等。”科长抓住话筒,“你说她失踪了,那她最后出现在什么地方你有数吗?我能这就让人去调监控。”

“......”话筒安静了数秒,“开发区商店街那附近,有一家中式快餐厅,大概在那里。”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下午就有在那里的报警记录,据说有人听见一家餐厅里传出枪声,派出查看情况的两人应该已经回来了。

应该不会有问题,夏科长这样觉得,毕竟如果真的有情况的话,他在下午就应该收到关于那里的汇报。

“好,好,我这就去和人确认情况——别挂,我这就回来!”夏科长放下话筒,准备加快脚步去往那两人所在的办公室。

啪。

——窗外传来玻璃被什么拍打的细小噪音。

他抬起头来,被百叶窗遮挡住的窗户什么也看不见,外部路灯的光芒微微渗入,似乎被什么遮挡了一部分,只有靠近边缘的缝隙才发着光。

其他干警都还埋头在案首,看起来只有他一人听见了这声轻响。

“嗯......?”

朝向门口的身体转向窗户的方位。

他有些不确定地靠近,双手搭上百叶窗的拉绳。

确实有什么在遮挡着,体积不小。

是不是什么东西被风吹到了玻璃上......

他稍稍用力将拉绳拉下,百叶窗响动着掀起。

光滑的黑色身躯反射出亮光,附着在窗口,如同夏日的飞虫,像是仅靠那纤细的指爪就能够抓住什么,纹丝不动。

没有五官的脸孔紧贴其上,中心位置似乎已经压上玻璃。

他最后看见的是对着自己伸出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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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薰放下了手机。

“怎样了?”

少年为了压制自己的本意而做出一副急切的模样发问。

“......他离开了一段时间,然后再回来的时候,我问他有没有找到宣妍。”

索薰用力握住那支手机。

“可他突然问我,宣妍是谁,我为什么会打到这台座机上。”

“哎?”

“我不该打电话的。”良久,她再度扭动钥匙,车身伴随轰鸣震动起来,“我不该的。”

“薰姐?”

“他们已经不会再记得宣妍了。”

她苦涩地回应,甚至没有去看少年一眼,全力注视的前方的夜路。

“当然了,一个同事的消失对群体的日后生活不会发生一点影响,单论自洽性显然是没有问题,谁都不会发现什么,比起接近已经不存在的事实来说要好得多了。”

少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吗?

“早点想到这个就好了,明明已经不是寻常事态了。”

她看起来没有和少年对话的意愿,自言自语。

“现在剩下能做的真的只有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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