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温纯找我有事吗?”

与我坐到像是谈重要事情才会开放的卡座的陈辞树,面对着我,端庄而平静。

反而平静的让我有些微微心紧起来。

“辞树姐,你是这儿的老板吗?”

脱口而出的是我见到陈辞树后第一个好奇的问题,颇为好奇。虽然说桃斋的老板我也不熟,但是至少我之前见到的次数来说,确实是不属于陈辞树的,大概是转让之类的事情,在这块后街小巷区域,看似繁荣接近学校的地带,是相当常见的事情。

“大概一个月前,转让到我手上来的,算是入了朋友的股,这些年也没有什么余钱的。”

这句话里的陈辞树说着无奈的话语,实际上表情是看不出多少无奈和难堪的,只有清清淡淡,冷冷清清。

“喔……”我点头表示听进去了。

“那么我也有好奇的事情,阿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也不知道是真好奇,还是为了表现的地位同等而礼貌性的提问,之所以有这种想法还是因为陈辞树表现的太过于无所不知了,什么都明白,什么都能看破一般,相比于魏李樱桃的,恨不得告诉全天下自己什么都知道那种炫耀,陈辞树的感觉就是仿佛在尽力掩饰自己什么都知道这种属性。

实在过于可怕。

“啊…我是问了我小姨。”

我诚实的回答道,虽然说我没有耍滑头的习惯,但是在陈辞树面前说出真相我还是觉得有种全盘托出,毫无招架的感受。

“梨子姐啊,这样说的话那就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了。”陈辞树喝了一口面前的红茶,但别误会,这也并不是陈辞树的偏好,只是说了一句“宋葡随便帮我泡一杯什么。”这种话而已。

只能算得上是古灵精怪的清秀少女宋葡的选择而已。

“为什么说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啊?”

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一般好奇的提问,没事找事的话题,在陈辞树面前我自问还做不到开门见山。

“阿纯你不知道吗?我所说的入了另一半股的那个朋友就是你梨子姐啊……”

虽然话语是体现了陈辞树的惊讶,可是清淡的表情上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可怕的女性。

要说上可怕之处的话……

似乎说不上来。

这样。

“那么,特意向梨子姐打听我所在的阿纯,找我有什么事情?”

又喝了一口红茶的陈辞树,继续清清淡淡的发问了。

“我想问问辞树姐,你知道魏李樱桃受伤的事情吗?”

终于能够顺畅的问出来了,而陈辞树的眼眸在我看来没有丝毫变化,即使我与其对视的时间超不过五秒。

再长一点是会被看破一切的事情,很严重。

“不知道,说起来昨天我还和樱桃还有平安一起喝咖啡来着,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陈辞树喝了一口红茶,至今为止的第三口。

“啊,这样啊,是今天的事情。”我故意这么说道,为了装模作样还要直视陈辞树的勇气。

“未必吧?阿纯,如果是今天的事情那么你就不存在来找我的原因吧?应该就是昨天的事情,你是听到还是亲眼见到我们三个在一起喝咖啡了?”

我有些尴尬的笑着。

太过敏锐的洞察力,与清淡的表情,这便是陈辞树我这边已经有了相当大的压力。

“抱歉……不过辞树姐,你是真的不知道樱桃班长受伤的事情吗?”那么我礼尚往来的用直觉怀疑一下。

“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论据和理由来证明,所以我暂时只能说,确实不知道这回事情。”

我是听不出什么态度的,依旧如此,清清淡淡油盐不进。

“现在是什么情况?毕竟是我教过的唯一学生,我可能还要去看看她。”接着表现出对魏李樱桃关心的陈辞树这样说道。

“辞树姐放心,可能只是因为一时低血压昏倒了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

“可是之前你不是说受伤……”

“只是倒在地上擦伤了。”我尽量滴水不漏的欲盖弥彰,但好像欲盖弥彰这种事情本来就无法滴水不漏。

那么我卖给陈辞树的破绽是否有效,还待考验。

“是吗……”于是我见到了出现思考神色与一些隐忧的陈辞树。

那么,是成功了。

“那温纯你要问我的事就这个吗?”究竟是久久没有切入正题还是因为某些原因而使陈辞树变得有些不耐起来,不太清楚。

“我还想问一下辞树姐,关于小平安……”

这也是不能忽视的问题,存在着,如芒刺扎在骨缝之间。

“平安啊……怎么了,我最近才算忙回了神山市,之前拜托阿纯替我照顾那孩子了,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很快完全放松下来的陈辞树又带上了温馨的目光,姐姐谈到自己疼爱的妹妹时,理所当然的样子。于是陈辞树便理所当然的出现了这样的表情。

这不完全正确,转换的太过理所当然没有一点卡壳之处便是不正常之处来。

“辞树姐有拜托过我嘛?”我清楚我与陈辞树之间并没有存在过这种对话,托付?且不说放不放心,关系也没有到这一层。

“有事的话尽量找隔壁的温纯哥哥,我是这样和那孩子说的。”

清清淡淡,轻描淡写。

但是我并没有托以重负,深受信赖的受宠若惊的感觉。

“那你呢,辞树姐,你觉得小平安的事情,我都能解决吗?”目光灼灼,虽然不能指望撼动陈辞树的心绪。

“是呢,阿纯是不是认为我这个姐姐很失职呢,本来就失去了父母,只能与我相依为命,却还时常不能陪在年幼的妹妹身边,甚至可能是借工作为由,推脱照顾的责任,只需要定时付上保证生活的款项,是吗?阿纯。”

明明这件事情上我没有任何弱势的立场,却偏偏在陈辞树对视上我,将这一番可以说是我心里的写照的话说完之后,脸色有些难堪,涨的微红。

“我没有这么说……”如小孩子的争辩。

“但是却是这么想的吧?”陈辞树摩挲着手中的瓷杯,也没有看向窗外以示惆怅的行为,就是这么清清淡淡的与我说着,语气也一如既往的平淡。

我没有做声,杯内的柠檬水也被我喝干了,毫无用处,还是口干舌燥。

“所以该说你的感觉也很敏锐呢,还是说你完全想错了,但是一味的掩饰不是我的风格。从某些意义,某些角度来说,我确实是借着工作的借口逃避来着。”

再次,

再次用着轻描淡写的口气,清清淡淡的表情将让人骇然的事实说出了口,恼羞成怒的……

我会生气的,

莫名其妙的。

“为什么?小平安也不过是个十三岁都不到的孩子吧?从失去父母到现在,大部分时间也是在一个人独处里度过的吧?朋友也不多,性格也内向,辞树姐,你……”

“我太残忍了?不不不,我一定不能那么优柔寡断的你明白吗温纯,我的压力虽然没有矫情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但是我和平安关系的程度已经非要如此的地步了,你不知道吧?”陈辞树尽管加入了一些摇头晃脑的动作,但是表情还是如此清淡着,

不留余地的全是平静,将其余感情,负面的,正面的全部丢入心海深处。

“关系……你在说什么啊辞树姐,你们是相依为命的姐妹啊,这种事情……”以我平凡的大脑我当然听不出陈辞树含在话语里的答案。

但陈辞树看待我的表情此刻认真起来。

“我可以告诉你吗,阿纯,而且在我告诉你的同时,恐怕你就背负起了相应的责任。我是不会单纯的寻找一个倾诉者来释放内心的秘密,要知道我们的秘密,就要抱有解决掉问题的觉悟。虽然这样说太过于自顾自了一些,但是我确实解决不掉了,只能这样拜托,再次拜托了……”

这是陈辞树与陈平安两个失去了父母的姐妹之间的秘密,是旷日持久的压力,是积压已久的几经崩坏的关系。

而我这个滥好人的角色,

身为隔壁不过十五岁的初三男生,

没有任何突出能力过人的头脑。

要去接受陈辞树的拜托吗?

我要这么自大的承担起这样的责任的吗?

秘密,

枷锁,

悬赏,

姐妹。

连滥好人都会难以选择。

陈辞树并没有在目光灼灼的给我期盼或者施加压力,只是看着桃斋大厅内用桃核制成的风铃,轻轻摇曳。

灯光昏黄,

人声也稀疏起来。

我这边更是静谧的可怕。

“客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明天你还要上课吧?那么这次回去之后,就当做我们今晚没有说过这些话吧,不管是平安的事还是樱桃的事,我会尽力去想办法的。”

没有说出更为冷酷的宣言,作了离别发言的陈辞树这样冷静的对我说道,而杯中的红茶也只喝了那三口,还剩一大半。

“还是麻烦辞树姐与我好好说说吧,我不是什么突然正义感爆棚或是莫名其妙的男子汉气概,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而且我猜,藏着秘密的辞树姐,在这两人面前都会放不开手脚去改变什么吧?”

我的底气是不太足的,毕竟我实在不能预料到陈辞树嘴中所谓秘密是何等程度,得到秘密的代价毕竟是负担起全部责任,所代表的重量不言而喻。

“温纯,看来我实在太久没能关注你了,现在的你和我还在做樱桃的老师时候的你,确实不一样了呢,怎么说呢,像是在一群少年里突然站起来的男人呢。”

平静的表情,

清淡的语气,

陈辞树再喝下一口红茶。

第四口却囫囵吞下了全部。

“我今年是23岁。辍学的时候是十九岁,成为樱桃的家教是在十八岁从高中毕业的那年暑假。”

窗外的风在吹动环绕着神山初中的法国梧桐。

“也是十八岁那年父母去世,那年平安才7岁左右吧,当时我抱着平安差不多哭了三天三夜呢。至于亲戚什么的,三姑六婆什么的,本来父母在世的时候嘛,关系就浅薄,最多就是过年过节走动一下的关系,都会交谈一些关于自己家里儿女如何出息,推杯换盏的。”

我第一次看见陈辞树如此轻蔑的笑了笑,如高贵的女王对睥睨的众生那般。

“得到父母去世消息后的大家都开始互相诉起自己的难处来,最后东拼西凑……三姨借了三千,二姨借了一千,大姨借了五百,舅舅借了三千五,大伯借了一百……一百呢。温纯,知道我为什么说借吗?”

辞树女王脑袋斜了斜,用着清淡清澈的眸子,看着聚精会神的我,我听得格外仔细,不肯放过一点细节,以至于才反应过来陈辞树确实用上了借这个词语。

“嗯?”

按道理,亲戚之间发生这样的祸事,从情理来说,多多少少帮忙一下都不是过分的事情,哪家都不可能拿不出一点余钱来作为帮忙,借这个词,实在有点打眼了。

“因为不管是那三千也好,一千也好,甚至是一百,都向我打了欠条呢,清清楚楚的签下了我的名字,五年内偿还这种语句。”

陈辞树的眼神属性从开始的清淡已经变成了轻蔑,并一直保持下去,保持着这种感觉并且不夹杂其他陪伴的感情,例如悲伤,例如受挫,例如屈辱。

“可是……辞树姐你那时候才十八岁啊,还要带着小平安……”

情不自禁的代入了进去,滥好人的特点之一。

“那温纯你知道我将这些数字记得这么清楚的原因是什么吗?”

“欠条?”

“是的,我签下字的那一刻呢,就没想过要赖掉这些亲情的账单呢。”

说到亲情两字,全是不屑。

“所以拿着亲戚借的这八千一百块钱,我找到当时神山市很有名的日报记者,特地在一块小栏目将父母去世并且我被冠以神童这种称呼的事情全都写上去。”

目瞪口呆,

不能理解,

陈辞树,

报纸,

报道,

贿赂。

全部的惊讶都充斥到了脑袋。

“八千一百块钱真的算不上贿赂的基本价格呢,所以必要时候装成可以受其控制成为他牢牢掌控的金丝雀的感觉。于是在樱桃的父亲找到我的那一刻,我就果断的与他断掉关系了。”

陈辞树说起这段时间,也没有轻蔑,什么也没有了,静静的朗读着写在心上的语句,没有感情,没有表情。

“我知道什么样的人,是平步青云的扶梯,什么人是过河就该拆的桥。那时候真的很清楚呢,当时樱桃的父亲第一次找到我的时候呢,我因为害怕那个报社记者会将我所做的事情都散布出去,所以相当犹豫便拒绝了。”

“那为什么你后来又接受了?”

陈辞树从十八岁开始的一切行为都可以用阴谋诡计来形容,但我是生不出几分厌恶情感的,为了生活,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怎样都好,先活下来。

“因为魏朗星……就是魏李樱桃的父亲,带着魏李樱桃第二次来见我的时候,对我说,安心当他女儿的老师,那个记者不足为虑。原来我的苦心策划,早就被这个在神山市能够一手遮天的男人看得一清二楚,应该是第一次的时候就清楚了。后来在那个暑假外加两年大学的空余时间,我用上我所有的知识与能力来教导魏李樱桃,至于将其教成了什么我没有考虑过,只是能够让我在这些上流社会能够声名鹊起的程度。所以时机够了,我就辍学了,什么学位奖学金,许诺博士什么的,我全都放弃了。”

没有茶可喝了的陈辞树用手指轻轻击打着桌面,清脆的声响,与规律的节奏,如说话的流畅和清清楚楚。

“所以很失望吧阿纯?被冠以什么神童啊,争气的女儿这样的我,陈辞树这个人,并非什么超脱世俗的人物,用儒家的话好听点来说就是积极入世,其实就是追名逐利的拜金女罢了。我自认将我的定位定的相当清楚了。”

即使是自嘲的话语,也不带上一点愚弄自己的神情,这样的陈辞树是相当可怕的,相见争如不见,了解不如不了解,我此时有这样的感觉。

“这几年间花在我自己身上的数目相当节俭,几乎全部都花在平安身上,还有还下亲戚间的那些债务。还记得我说的那些数目吧?借我三千的,五年间呢,我还了她三十万,一千的十万,一百的一万,将欠条一一肃清,将关系一一撇清,舔着脸拉着我的手道家长里短的我一个好脸都没给呢,我才知道赚钱,原来可以舒爽到这种程度呢。所以五年之后,和你小姨合伙才能买下桃斋的原因也在这里了。”

说着舒爽,脸上的表情还是如扑克一般,像是看一百次也变不了的存在。

桃核风铃还在摇曳着,清脆的响着,客人走得干干净净,在陈辞树的示意下,收银员少女宋葡早早的下班回家了,此时只剩我和陈辞树,灯光还亮着。

昏黄的灯光。

“当然你所认为的忽略平安这种事情,在大学间的两年以及工作的两年,我是将能抽出的心思全部放在了她身上,我自认为给了能给的全部了呢。”

我的表情有不解,

这个时候不像是会做出无聊辩解的陈辞树的话语,却很变扭。

“每年的生日也好,节日也好,就算是在工作,也会在十二点之前送上我准备了很久的礼物和惊喜,无论是能够抽出的时间还是短暂的休息,我都会陪着平安,在家里也好,出门旅游也好。我能给的,都给了呢,我的时间,屈指可数的青春,感情。”

陈辞树的表情这样才开始真实了起来,稍稍克制着动容,这样的扑克牌之下的真相。

“那为什么现在会这样……”

现在姐妹两之间这种微妙的状况,与陈辞树自己所言躲避陈平安的现状又为什么会出现在相亲相爱的姐妹之间。

“现在想想,给的太多,给了全部才是我最大的错误。”

稍稍低垂了眉眼,

神情动容,

克制着,

如女王一般的陈辞树,

如宫殿一般的桃斋。

“所以为什么会这样啊,辞树姐,你做到了就算是寻常父母都不见得能做到的事情,怎么会是错误呢?”

“是错误呢,因为在平安十一岁生日那天呢,我特地带了抱着相处试试看的交往一星期的男朋友去给平安送去礼物,结果男朋友在回家的路上就遭遇了车祸,你知道当时警察怎么说的吗?像是被人将车掀翻的那种的迹象呢。”

我从未有一天想象过,陈辞树会将这几年的事迹全部吐露出来,简直是做梦一般,先将莫名其妙的虚荣赶走,接着皱起眉头。

“后来我发现,所有我带给平安见过的男朋友都会不同程度的受到伤害,直到有一次,我偷偷跟着一个特地给平安见过的男人,于是在那个男人回家的路上,我见到了事情的源头与真相。”

我的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来,陈辞树的表情也是荒诞的,写着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样的表情。

“是什么……”

“是一只燃烧着火焰的黑色的大鸟喔。”

……

火焰,

黑色羽毛,

黑凤凰。

事情串联到一起却拉出了触目惊心的,

血迹斑斑的真相。

“我在那只大鸟要伤害到那个与我只是朋友关系的男人之前,拦住了那个怪物。后来在我面前显出身形的这个怪异,原来就是小平安呢。”

陈辞树笑了,笑的荒诞不羁,

不管是捉弄人的真相,

还是这荒诞的事实,

都足以引人发笑,

说出来,是谁都不会相信的话语,

而只有见识过那火焰的我,深信不疑着。

“温纯,你知道在我问出‘平安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之后,平安回答了我什么吗?你知道那张可爱而我发誓要保护一辈子,付出一切都要保护的小脸上的嘴里说出了什么话吗?”

陈辞树痴痴笑着,全是荒诞,全是嘲弄。

“什么……”

我的嗓音颤抖着,我在害怕着,

害怕着我根本不知道的,会从陈辞树嘴里说出的,

什么样的答案。

“她和那些黑色羽毛存在一体里,用还是那样清澈的眼睛看着我,她说‘姐姐,你是我的,谁都不能抢走你。’这样的话呢。”

“不是姐妹之情喔,是爱情,是要占有一切的,我对姐姐的爱情呢,不是亲情,是谁想得到姐姐都要付出生命代价,平安的所有感情喔。”

…………

鲜血染红了整块地板,

夜色包裹住桃斋,

我的眼里都是迷雾,

而陈辞树,

陈平安,

背影,

脸庞,

影子。

渐行渐远,

却又从身后,

折返回来。

燃烧着的乌鸦。

鲜血淋漓的真相,我站在了被海浪拍打的悬崖边,没有退路,荆棘密布。

PS:6000多字,两章的分量,合到一章作为一个完整的情节,明天可能不更可能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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