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降落。”

我打开通道门,对着身后的机舱如是大喊,在告知其他成员们对接下来的降落做好准备后,放下了起落架。

机体从高空中缓慢地开始向下坠落。

天使饶有兴趣地从自己那侧的窗口看着地表的模样不断放大,全然没有在意下降会带来的不适。在她意外获得知性的两周里,我开始羡慕她近乎完美的谜样生理结构,无论在何种状态下都不会感到不适,在我这样一个每每被自己的机关人携带着升空就会不住耳鸣的孱弱人类看来,只能诚实地对此向往。

对一个工具的万能性产生艳羡之情虽不正常,但若是工具产生了人性就是另外一回事。

我会在这种幼稚的憧憬消退之后如此为自己辩护。

“啊......说起来啊,那头眷族真的不用管吗,”靠着窗户发呆的她想起来什么似地朝我问道,“你看,它现在就在我们下面,这样会撞到的。”

如她所说的那样,机身下方传来一声悲伤而沮丧的呼啸。

鼻子似乎也能随之嗅到一股腐烂的海藻味。

我在数分钟前勉强从机舱探出头去,将一条依旧跟来的漏网之鱼击至重伤。我本以为它应当早就失速坠地,却没想到在身后跟随至此。关闭电子设备减少注意力的想法固然完善,但就连IFF也不能打开,根本做不到及时应对。

“......我做不到在降落的时候再多分神一次,让其他人准备撞击。”

“那会坠机的吧。”

她在窗沿撑起下巴,大约是确信自己不会因为坠机这点小事就受伤,显得游刃有余。

机身依旧在持续下降,蒸汽引擎的供力不足以改变方向,在这种轨迹下,预计最少六十秒之后就会产生一次撞击。

“我会尽量减少机身损害。”

“说起来,这是运输机,机舱里有没有给乘客的应急弹射来的?”

“没有。要是没能控制好的话,大概会全部死亡......那就会非常头疼。”我还没有说出“但我会努力不让这种事情发生”这后半句来,她就跳下座位,擅自打开了自己那侧的舱门。

“那我来帮你。”

“翅膀已经失去机能了,你还是省省吧。”

“战术评估的结果是不需要翅膀哦。”她仅仅是站在门边,没有扶住任何东西地站在那里,“这个高度的话,光是靠引力的动量就足够再把它一下打到地上。”

“你也会从这里摔下去,下来,我不同意。”

“不这么做的话,你和其他人会直接死掉吧。”她的语调带着近乎虚妄的希望,“我计算过,没关系,这点高度我是活得下来的。”

“你不需要这么做也不会死,下来。”

“我想帮你。”

“你真的知道什么叫做‘帮助’吗?”

我不自觉地又一次问出这句话来。

“唔,好像比以前明白了一点吧。”

说出这句话后,她纵身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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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定:

·战术评估 [Analytical Engine]

尽管并没有人能解明天使的生理结构与精神结构,但当生物部将之尝试性地与一名骑士进行联结后,它们开始能够以简单的句式回答联结者的问题,内容限定在对客观环境下的条件解明与情报分析,例如当地风速,某一名或数名敌人的距离,诸如此类。

曾有研究员指出该种互动的形式与方法类似于旧世代的个人电脑,但该种类比由于资料过少而无法被查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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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该专注在现在的事情上,去接应点。”

“我知道,我也正在这么做。”

“希望如此,毕竟我没有在视讯范围外监视你的手段,星期五。”

“放心。”

我站起身来,二度切断与244号的状况简报,走向剩余的船员们。他们由一队医疗兵与一队伪装成平民的步枪兵构成,各三十人。

对方在讯息中要求输送人员与援救手段,后者放下不论——前者,希望输送一般人员这种要求,显然与受灾需要救助的情况相悖。

他们已走出87式的机舱,正在等待我汇报完毕以决定下一步动向。

“您在干什么?”其中一名魁梧强壮的步枪兵首先朝我搭话,“我们离给定的坐标还有将近十公里好走,为什么要在这里降落?”

“地形不合适。”

不记得他的名字。

此处是原本大洋的界线,如果在此回身,便能看到已经应当被称作陡坡的大陆架边缘缓缓沉降。而再向前行进则会跨入山脉,降落的风险大约会比直接撞击眷族更高。

一片荒凉的海滩早已失去所有沙尘与淤积物,暗沉的硬实褐色土地在面前起伏不定,组成肆无忌惮的危险与荒凉所构筑的美感。

我曾在历史书中学到过旧世代的海滩。

它们曾有着金色的沙滩与深蓝的水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想必出尘、耀眼而艳丽。

我不知道究竟哪一种更让我感到安心,抑或二者皆非。

而这就是矛盾所在。

我不清楚自己对现如今的周遭究竟是否热爱,但也不清楚自己对归复所谓的往日之美又有着几分决意。无论是梦中的往日亦或是眼中的现实,我都似乎毫不在意。

作为一名宣誓保护这一切的骑士来说,我的每一日都过得厚颜无耻。

步枪兵端详起眼前的地势,开始理解了我的决定,“唔,我没有驾驶飞行器的经验,看起来您是对的。不过就算是这样,也还是有点远了......当、当然了,如果贵为骑士还不加倍谨慎的话,我想也活不到今天,就像您一样,对吧。”

“就是这样,走吧。”

“收到。诸位,保持队形,距离坐标还有十公里不到,保持坚强沉稳,不得松懈,无云之境不宜久留。”

而我站在原地,朝后眺望起来。

从这个距离的话,那只眷族的尸体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尚能看见丝毫。

可惜,还是看不见她。

即使是被芯片增进了至少双倍的视距,能看见的也只有那已经开始腐朽散尽的灰烬之山。

“你看见了什么?”

从前方的队尾,劳尔有些担心地招呼起我来。

“......我在担心那只眷族有没有死透。”

我最后朝后方看了一眼,跟上了已经开始有些距离的行进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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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过较矮的山头并没有花去太久时间。登上山巅时,一阵冷风迎面吹过,刮起地表开始松散的土层。

另一面的景色从未被基地的任何无人机所带回考察,现在的这六十一人将首次得见。

黄褐色的地表从山的这一侧骤然折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坦的白色荒野,理所当然地毫无植被,形似旧世代的盐湖。

我被其他成员们的小小惊呼所包围,但若说自己究竟吃不吃惊,大约只能算是并无触动。我明白自己应当在这种时候和其他人一道交换着新奇的见闻,但光是听见他人这样反应,心中就会生起一股无法言明的厌恶感。我明白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这里看起来不适合生存。”那名步枪兵在吃惊之余,给出了这样的结论。

“我们没有看见这里有任何聚落的痕迹,或许这里是他们获取食盐的重要来源而非居住地。”

“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呢。”他不解地看着这片近乎雪白的固体海洋。

“将自身重要的物资产地告知,这种行为可作为诚意的表现。”

“等等,等等,两位......”劳尔匆忙地从队尾赶到我们的面前,指着某个方向递上了望远镜,“那里,尤其是星期五,请您——你看看那里,我不能确定。”

在这片白色的边缘地带,看似与另一片土地接壤的部分,僵硬地站立着十数个人形的轮廓。

初见之下,宛如由岩石雕刻的塑像滞留此地。

我想起在那晚的仓库内烙入眼中的圆滑剪影。

“那是......?”劳尔迫不及待地试图向我确认。

“嗯,是机关人。”

我将望远镜递回给他。

“而且毫无任何使用痕迹,只是露天排列在那里,换言之这里有古怪。”

“那怎么办?我们需要联系各自部门的上级获得指示吗?”那名步枪兵已经开始着手联络,而其他队员也有样学样地准备起通讯。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

——派出数人上前调查。

身后忽然传来成群的呼啸声。

可惜来不及了。

看来我们走得还不够远。

眷族来了。甚至不必回头也能明白,但我就是忍不住去回头确认。

眼中尽是候鸟归复般的巨大集群,在确认替换肢体前无法确认具体数量。

四周再度响起嘈杂的呼喊声,队员在慌乱之下进入射击位置。

步枪兵的作用仅限于对内治安以及防范一些不及眷族十分之一大小的辐射生物,即使有着三十人也或许仅仅能在压制火力下击溃其中一只。也即是说,我不得不在此将机关人唤出才有可能自救。

“在我重新上弹时请尽可能一致地进行火力压制。”

我不知道那三十名步枪兵有没有听见,但若是再三确认,第一只眷族就会在数十秒之后掠过这片山头,造成和那天同样的结果。

虽然不在身边生死不明的天使并不会在此处再度受伤,但我还是这样想着,甚至带有一丝急切地,趴倒在地。

准备瞄准辅助校准。

五秒后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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