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高。

C区14街上空无一人。

钟灵独自走在夜色的老街上，昏黄的路灯透过他半透明的身体，看上去有些苍白和诡异。四周除了那只有自己听得见的脚步声，就只剩下不知哪个角落里发出的三两声猫叫了。

别说人了，连鬼影都没有一只。

“这种地方倒是适合拍鬼片。”钟灵缩了缩脖子，抬头看了一眼那悬在上空的月色。

苍白的街灯上空，更高更远处，明亮得过分的月色沉默斜挂在黑夜之上。仔细一点看，还能发现那光阴交集的轮廓处有着淡淡的虹色光晕。除此之外，整个夜空竟是半点星光皆无。

月明星稀，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

按照寻常的街道，比如钟灵住处所在的C区7街，一到晚上就会热闹得很。各种小妖小鬼都会趁着夜色出来溜达散步，但这种影响并不会影响到人类。甚至按照地府里某位哲学家的说法，那样的现象才是真正的和谐共存。

但C区14街的情况却有些出人意料。

路口——也就是钟灵刚刚所去的那个鬼酒馆，客源不少，还算比较正常；可当他走到14街的后半部分后，却是根本看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人影与鬼踪。四周静如死水。灵体状态下的钟灵听觉远比平常要敏锐得多，哪怕是隔着厚厚墙壁距离二十米开外的人类熟睡呼吸声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可在这里，他听到的只有无边的沉寂。

傻子都能察觉出这片地区的不正常。

钟灵正犹豫要不要改日再来探访那位吊死鬼大婶，忽然心中一动，扭头看向身后。清脆的铃声与脚步声由远而近。隐约可看到不远处的有个人影正扶着一根长棍慢慢地朝这边走来。

钟灵想也不想地，立即往身侧的墙壁一钻，整个人没入了围墙后面。直至那铃声经过后，他才又回到街道上。抬眼望去，钟灵只见前方不远处，一袭明黄色长袍的家伙正扶着一杆白幡，一边走，一边摇着手中铜铃，那略显佝偻的黄袍背影上更是赫然印着“茅山宗第213代亲传子弟”的字样——

额，大概是因为位置不够的缘故，所以这“213”数字并不是繁体字，而是用阿拉伯数字横着写的，钟灵看了差点没笑岔气。

他正想尾随对方，那“茅山道士”却是忽然顿住脚步，左顾右盼，随后猛然转过头来，狠狠地盯着这边。

“何方妖怪！”

钟灵心里咯噔一声，正犹豫要不要自报家门以免对面搞出乌龙，却发现那道士又把脑袋转向了其他方向——

“再不出来，休怪本天师下狠手了！”

擦的一声，道士极其熟稔地从宽大的袖管里抽出一张黄符，双指夹住，放在嘴边神神叨叨地念了几句。接着，随手一抛，那符纸便在空中燃成一团火焰，划过一道一闪即逝的抛物线，看上去那是相当地华丽，酷炫得没朋友。

只不过，钟灵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这道士要对着空气扔符纸。

做完那套动作后，道士冷哼一声，继续出发朝着前方走去。钟灵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看着对方没头没脑地对着空气扔符纸。如此反复几遍，他心里已大致了然——眼前这道士似乎看不到灵体状态下的他，但身上估计揣着某种检测灵魂的仪器，只要自己一踏入某范围内，这货就会一惊一乍地朝着四周狂扔符纸，神色虽然佯装镇定，可那脑门上可没少冒冷汗。

钟灵一路尾随茅山道士，直至抵达了一座两层高的小平楼前。小平楼白墙黑瓦，与四周的旧楼建筑有些格格不入，看上去颇有些年代，却又与那种木楼有所区别。

根据大嘴提供的当地资料，这座红砖楼是在民国期间一位小地主所建，在当时也算是相当阔气的一种建筑了。围墙的断垣残砖处，风吹雨打上百年，却依旧保留了大致的雏形，依稀可见当年繁华。

钟灵注视着这座石楼，缓缓闭上双眼。

耳边隐约有咿呀的曲调渐渐响起。泛着昏黄的味道。

一道倩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她就那样倚在窗台后，探出半个身子，朝着街道下方摇着小手。钟灵皱褶眉头，正想要看清那倩影的面容时，对方却与那四周的窗台一起渐渐远去，朦胧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夜风冷，旧墙高。

一曲吹尽三千浮华。

钟灵从恍惚状态之中醒来。

他睁开眼，一眼就看见了阿紫那张有些担忧的脸孔。

“我回来了？”

“嗯。”

钟灵从床上半坐起来，背后一片冷汗。他微微地喘着气，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抓着阿紫的小手。

不动声色地松开右手，钟灵接过阿紫递来的毛巾，说：“我大概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那位大婶不愿意投胎。”

阿紫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那我们明天再去给她引渡……”

“不行，来不及的。”面对阿紫那有些疑惑的神色，钟灵从床上跳了下来，一边重新穿起衣服一边说道：“我刚刚看到有个菜鸟驱魔人。这货根本就是个门外汉，但手里似乎有几件猛的，我怕他不知轻重，一不小心就把阿婶给弄得灰飞烟灭，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两人匆匆退了房，在台前小姐那不怀好意的“欢迎再来”声中，朝着寂静的街道深处飞奔而去。

当他们赶到钟灵先前“梦游”到的那座小平楼前时，却意外发现，除了那茅山道士，还多了一个穿着黑色牧师袍、胸前还挂着两条大红巾的家伙。

两人正当街扭打着——

“主啊！请赐予眼前罪人之惩罚吧！”

“麻痹的，又是你这个假洋鬼子，想抢我道爷生意？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