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识当健忘以维稳,固执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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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自己杀了人的假设,迈入第二天的清晨,睁开发酸的双眼。

从已经开始习惯的噩梦中醒来的我有些惊异地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在心中默认自己“杀了人”,而是转而去温和而暧昧地“假设自己杀了人”。

谢在承说得没错,我是个只过了几个小时就已经被其他现状完全取走注意力的人。

我明白自己的确是这样的人。

这只是第二天,不敢想象假期结束时的自己若是还没有找到证据又会怎么想。

哎呀,完全没有直接证明,也根本不记得,搞不好就是不存在。

然后再过一些时日的话......“有这回事吗?”,大概会变成这样吧。

——不,不对,绝对不会这样,不能这样。

如果连自己杀人与否都不明白就直接忘记,那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不,更不对了。

无论杀人与否,我都不应该去忘记。

就像你不该忘记刚刚过去的夏天一样吗。

......?

光线自卧室的窗户内透入,并没能让室内明亮起半分。

躺到天完全亮起来再说好了。

虽然这样往往会让自己睡过头,但今天的我却丝毫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一方面是这张应该属于谢在承父母的双人床相当舒适,另一方面则是朦胧之间的自己对现状选择逃避。

持续一周的噩梦,在医院神色诡异的索薰,商店街的记忆空白,中枪的陌生少年,确实射出的两发子弹,从昨晚开始就被我搁在一边的木制义手,对我有所隐瞒却给予所谓帮助的青年,枪击报导,似乎与我曾见过一面的女孩。

像是我并不知晓的,某个过往的余震那样的异常,即使在脑中陈列,也不过是繁杂无序。

暗门似是开始松动,我却连这扇暗门在何处都不明白,更遑论门后会有什么。

考察和调查,谢在承在昨晚这么说。如果他把这一切都考虑在内并有了一些头绪,那这在当时的我看来言过其实的用词也就变得合适起来。

等等,说到这里,如果这样的话,是不是也就没有我什么事了?本来就不愿意告诉我实情,如果我索性不去多管闲事是不是更好呢。

我决定去和谢在承谈话,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他能让我回家。

我不会要求知道更多,也不会指望我们之间保持联络,但如果有着任何需要,只管联系我就是——如果以这样的条件作为筹码,他会让我离开吗?

警察的假期可是很珍贵的,像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一样这么浪费完也太可惜了——

我一边被自己对自己的事态如此置身事外的态度感到可笑,一边重新感觉到了困意。

反正自己也不是英雄,在这之前,就让我再睡一下吧。

一下就好。

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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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些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没见过。但先不提这个,我建议你不要随便暴露在它的下面,同时尽量捂住耳朵——这都可能是原因之一。”

“好、好的......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我家。”

“对了,家的话,你的父母——”

“他们参与了游行,现在应该不是死了就是疯了,找也不太可能找得到......你的呢?”

“......不知道。”

“如果没有参与游行的话,他们就有可能躲在屋里没有出去。可惜现在电话已经打不通了,不然你应该和他们联络一下的。他们住在哪里?要现在过去吗?”

“......比起你家离这里要远很多。”

“也就是说不去吗。”

“......”

“算了,我不该问,把地址告诉我。”

“可那里真的——”

“不要把头伸出来。”

“......好。”

“啊,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大概也只能拜托你了。”

“......是什么?”

“如果我在外面忍耐不住的话,就想办法杀了我吧。”

“不想变成他们吗。”

“是。啧啧,可惜我们不是在拍丧尸片,不然我还能再帅气一点。”

“......没事的。”

“啥?”

“这才不是什么非得要有人死的丧尸片。”

“啊啊,确实比丧尸可怕多了。”

“我、我是说,不要那么消极,我们一定能找出点什么来然后解决问题的。不要慌,我其实是个——”

“嘘。”

“......”

“......它在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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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已是日照当头,没有噩梦惊扰的头脑总算清爽不少。

“几点了......?”

我低喃着从柔软的床单上挺起身子,随后习惯性地,无意识地环视起四周。

凌乱的房间落满尘埃与杂物,在我鼓动被褥的轻微气流下,灰尘飞扬而起,于日光照射的区域间漫无目的地浮动。

这是一副令人感到安稳的光景,不禁令人联想到尚是孩童时的周末午后,生出一股虚幻的安全感。而带着这样的感觉醒来倒也并不尽然是坏事,不过一如我昨晚开灯时看到的那样,这里渐渐失去着卧室应有的模样,朝着废墟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进化着。

昨晚带着简漪一道坐车回到谢在承家后,我就向他要了一间房间作为暂时的卧室。用别人父母的房间听起来十足失礼,但事实上分给我这间房间的人是他,而我在事前也多番确认,直到他反倒开始不耐烦为止。

“哎......真的没关系吗。”

希望如此就是了。

我打着呵欠寻找起挂钟的位置,想知道现在究竟有没有过中午。斜斜挂在墙上的钟表看起来早就没了电池,分针与秒针停在那里,不像是会走的样子。

驱散了仅存的疲劳感后,我随意地伸展起身体,同时走出房门。

屋外听起来相当安静,无论是谁的说话或是走动声都没有听见。我在比起卧室更加杂乱的客厅走廊里不慎踩出刺耳的声响,大概是没有看到什么放在地上的塑料制品,即使如此,我也没有听见任何反应。

从遥远的方位传来汽车鸣笛声,屋内与之相配地空无一人。

“谢、谢在承?”

“那个,简漪......?”

试着呼唤两个依旧陌生的人名,没有回应。

私奔了?

我半是戏谑地这样想着,反身离开客厅。

目的地是洗手间——自然的事情,洗脸刷牙。

就算是那两个人突然消失也抵不过约定俗成的清洁习惯。

还是说,我应该放下这些小事,直奔主题地去寻找他们?急迫地进入紧急状态就能够解决问题吗?不当一回事地继续自己的正常生活又会怎样呢?

就连行动的准则也快要失去凭依,在这样的事态下,往常生活的实感开始于我变得虚幻轻薄。

我究竟身处于何种情况下?众多而琐碎的异常事态在我身边发生,可我究竟是否站在中心,这些事态又究竟是否有任何联系?

洗手台前的镜面映出我的面容。

只是,瞪视着自己并不会得出答案,也不会有答案,信息不足时的自问近乎纯粹的伪命题,无意义、做作而不真实。

我低下头去,拧上水龙头,走出洗手间。这期间门口并未传来任何开门声,他们依旧没有回来,看来不会是出去吃个饭那么简单的事,或者我又开始了不必要的杞人忧天。

客厅角落内摆放着的木制义手不见踪影,可能是已经被他们取走。

我走着神,看向空无一物的角落,最终放弃了任何在那之上的想法,转而走向窗口,打算稍稍为屋内沉郁的空气流通少许。

打开窗户时,我发现窗台上正放着一本本子,看起来像是寻常的学生用笔记本。

浅蓝色的封面已经染上不少手垢与其他脏污,显得斑驳而残破。

在那上面,潦草的黑色水笔笔迹草草写着“谢在承”。他确实是个大学生,有几本甚至是十几本笔记本再正常不过。

而出于对他什么也不说的报复心态,我慢慢把手放了上去。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们两个大约也不会马上回来。我一边体味着对我来说难得的安全感,一边缓慢地翻开了封面。

反正只是本笔记本,稍稍让我看看你平时在课上有没有好好做笔记也没什么的吧?

和封面上的笔迹相配的走形涂鸦从第一页开始就涂满了书页,技巧和结构拙劣到连我这样的业余爱好者也有些想笑。像是小学时的课本才会出现的火柴人手举刀剑,在纸页上激烈而无序地打斗着。

我无意识地继续翻动,而涂鸦的内容也并无改变,虽然每次的姿态都不尽相同,主题却总是进行着惨杀的细瘦角色。

墨水的枯瘦痕迹挥舞起来,他们便偏执地互相解体,枭首。

我在小时候想必也曾毫无怜悯之心地让笔下的小人做出过这样的事情。

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而他在纸上画出的人数也变得越发密集。我叹息着为这本笔记本未被物尽其用而感到可惜,同时也微微对谢在承的学业和精神年龄感到担心。

——

内容突兀地在靠向中间的一页产生了变化。

那有些歪扭的轮廓应当是圆形,足足占据了两面的大小。反复描上的黑线使得纸张也开始下陷扩张,散发出压倒性的气息。

而在那正中的位置上,一块似是独眼的橄榄形轮廓微微睁开。

在阳光的照射下,我好像能看见其中应当散发着的苍白光彩。

悦耳的圣歌自脑内掠过耳畔,宛如天籁。

——冷淡的风声交织而过,我抱起自己想要颤抖却动弹不得的身躯,拼命地忍耐着想要恸哭出声的绵密恐惧。

仿佛命数已尽的秋蝉,不知为何,感觉到自己的死期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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