逡巡冥塚高坟,犹疑彷徨梦中。

真是无趣。

望着他关上大门转身离开的身姿,镜海由衷地这么觉得。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还是觉得自己爱着他。

但是自己真的明白人的爱是什么吗,比起他来,作为前辈的自己是不是反而没有一个人该有的样子呢?

——又或者和这爱的主人一样,人的爱并无任何特殊之处,依旧只能算作自视甚高从而生出的幻觉。

如果是那样的话,不明白倒也罢。

不再全知所带来的疑问让自己开始有了思考能力。在约一个世纪前的第一个夜晚,自己曾对这样的感受充满喜悦。

但在知觉不断收缩鲜明的现在,原始语言下徒劳无功的思考只会变得越发徒劳无功。

想要回去,想要回去,想要回去——

变得鲜明的意识孕育出的欲求并不合理,归复意味着湮灭,而即使如此,自己似乎也不愿意在这里继续下去。

是因为意识到了停滞不前的劣等感吗。应该再去见他一面吗。故事快要结束了吗。维持毫无意义吗。

像是母胎中的婴儿那样,她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再次徒劳地思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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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到了自己的可笑之处。

这很好。

这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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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是为什么要做警察来着?

啊,对了,是因为父亲就是警察。很正常也很平凡的理由,自己不能算有什么梦想,虽然喜欢画画,不过也没有喜欢到想要整天沉迷的地步,偶尔涂两笔就好。

如果有方便的前路供自己选择,我猜多数人都会选择方便的那一方。而在职业生涯里能够获得父亲身为前辈的指导,那想必确实是会方便不少。

那么,自己是否有着做警察的才能呢。

如果说事实胜于雄辩的话,那应该是没有了。

可是这么说来,自己难道就不会成长吗。如果再多做几年的话,是不是就也会变得能够用独当一面来形容了呢?

会的吧,一定会的——和其他同事相处时,我往往有着这个自信。

但若是说在索薰面前的话,我就并没有。

结果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

“你叫什么?”

“......”

就连一个女孩子的名字都问不出这件事实而言,我现在大概还是没有吧。

“我说啊,谢在承。”

“......突然就被全名称呼了。”

“还是说我要叫你小谢你会比较舒服?”

“嗯,还是全名吧。”

“那就麻烦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谢在承。”

“什么事呢。”

“你为什么要把这孩子拽过来?”

“哎呀,不先慰劳一下我吗?我今天可是又扛你又拖她的,累得不行啊。”

“回答问题。”

“好吧。”他像是不情愿一样地交代起来,但我感觉得到他只是在心情良好地故作姿态,“我觉得她可能知道什么。”

“她做了什么?”

“在那里吃饭。”

“......你的心情看起来比刚才要好啊。”

“这应该不难看出来。”

“你啊......”

我不再搭理他,转回头重新审视起眼前依旧一言不发的女孩。她的眼神飘忽不定,明显对我和谢在承毫不信任。五官虽然算是端正,但却显得有些邋遢。这副样子绝对算不上什么美女,但如果打扮打扮倒应该会好不少——我又对别人评头论足了,罪过。

她看着我稍微走神的样子,近乎难以察觉地保持着坐姿向后挪动了一小步。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修剪的长发在地上拖动,长短不一的厚重留海在低头时显出一股微妙的重量感——稍微有点像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但既没有散发出什么味道也没有窘迫到衣衫褴褛,大约只是不喜欢打理自己而已。而说到衣装,她显然是毫不在乎旁人的眼光,过大的白衬衫和格子图案的裙裤虽然看起来颇有学院式的风格,但满是褶皱而领口不整的模样绝对称不上有什么美感。

“总之,我们不是坏人。”我犹豫着要不要出示证件,“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你为什么会被我的朋友带到这里来,但再过一会儿你应该就能离开了。”

“我觉得不行,她肯定知道什么。”从上方传来的插嘴让我有些恼火,“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把她拖着走的,不能没了解情况就把她这么放了。”

“那怎样,你还要继续把她拖回自己家吗?我们现在可是在大马路上,还好晚上人不多,不然就算我其实没杀过人,你刚才做的事情都够被好事的家伙举报了。”

“你是说从快餐店里把一个妙龄少女强硬地连拖带扯拉走这件事吗。”

“我没有亲眼看见,但你如果真的这么做了,我现在就想把你铐上。”

“开玩笑的,她算是自愿和我一起过来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又不愿意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又试着想要重新把她从地上搀起来,“我刚给指了指你站着等我的地方,她就一屁股坐地上不想走了。你们俩认识吗?”

可惜,她并不领情。

“当然不认识。”

“你确定不是自己又忘了什么?”

“非要这么说也不是不可能,但依你看来,这应该是想多了才对吧。”

“什么意思?”

“——‘像是没有读者的网络小说作者那样’。”

可惜的是我还原不出那时的语气。

“一晚上被人用自己的话憋得说不出话来两次真是丢脸。”而他窘迫地作势挑起眉头,眨了眨眼,“那你有什么主意吗?”

“把她放了,或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她为什么会被你拖过来。”

我看得出他并不想现在回答。

“......”

“我就知道。”

“我只是想要在自己所知的情况更确切的时候再告诉你。”

“啊,也就是说和你帮助我的动机有关,是吧。”

谢在承沉默下来,点了点头。

我到底是被牵连进了什么神秘事件里啊。

“......简漪。”

少女拉了拉我的手,将注意力转回她的身上。

“我是说,那个,我叫简漪。”

她没有正眼看我,依旧低着头,就连口齿也并不清楚。

是个内向的孩子吗。是的吧。

“简漪......”

“涟漪的那个漪,是、是个奇怪的名字吧。”她紧张地继续鼓起勇气朝我搭话。

“别担心,我连姓氏也足够奇怪。”我想不出什么能进一步安抚她的话来,只好顺手也拿自己的姓名接茬。

“是、是吗?”她困惑地眨眨眼。

......大概并不成功。

“啊,不说这个,你为什么会被他......?”

我在脑中过了一遍“你为什么会被他拖过来”和“你为什么突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结果发现怎么问都不是很合适。

“那,那是因为——”她看起来已经安稳了下来,蹒跚着想要起身,“那个,我们见过的吧?”

在一旁旁听的谢在承不自觉地略微睁大了眼睛。

“不,我真的不认识她”地,带着这样的含义,我抬眼朝他连连摇头。

“你是说在哪里?我好像没有印象。”

好在她没有一副吃惊的样子,反倒像是松了口气。

“嗯......那种情况大概确、确实会忘记吧。”她顿了顿,随即如是答道,“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是因为那天看到我觉得可疑才想要......那个,逮、逮捕我。”

“这样吗。”

我抬头看向谢在承。

提到我了?

他把视线挪开,似是而非地晃起脑袋。

“安心,我虽然是警察,但是绝对没有想拘留你的意思。”

“......”她还是带着少许狐疑,没有接受我。

“说起来,这样的话,你应该就是自愿被我的朋友带过来的吧?”

“嗯。”

“为什么?能告诉我吗?”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在一旁的谢在承。

“你们都记得,对吧?”

一般来说,作为回答的疑问句时而会有着比陈述句更有效的良好作用。无论是以更深刻的方式揭示答案,还是反过来将质问方的漏洞点出,都能称得上卓有成效。

但我现在可一点都没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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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还要走很久吗?”

“嗯,大概要坐半小时的车。”谢在承随意地对自称简漪的女孩这样作答,“对了,你不通知一下你的父母吗?你之后的假期可能都不会回家了吧。”

“我父母啊......他们不在家。”

“把你丢下一个人出去玩了?这可真过分啊。”

“哎,确实是很过分。”

她不知怎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回答。

“真的是,很过分的父母。”

谢在承最终宣布她会和我们一起“行动”几天,虽然不知道他说的行动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反正是变得不想在意起来——大概和“帮助我”有什么关系,但用行动这个字眼真是让人羞耻......等明早心情好一些再去了解吧。

男人们是一旦愉快起来都会不由自主地中二的种群吗。

“那样的话那就索性不要告诉他们了。父母都是些多话的人,知道你要和什么不认识的人一起待指不定会念些什么。”

“嗯,他们肯定会的。”简漪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随后掏出手机,“但他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没关系的。”

一盏路灯晃过她的座位——那一瞬间,我发觉她仿佛正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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