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乘客们终于把火势控制下来。

我打开老旧的蒸汽引擎,在稳定住下坠的势头后,拉起主控制杆,顺手从手套箱里拎出工具盒套组。

“拿去,问问他们需不需要。”

“嗯嗯。”

“不要在人前表现一点感情,我不想被之后还要共事的人怀疑你出了问题。”

“放心啦。”

只具有作战机能的骑士在小小的机舱内起不到作用。如果不是这次碰巧需要运送一批人员过去,光靠自己的一双义手肯定没法把旧式内燃机因为点火线圈损坏造成的起火扑灭。

天使接过工具箱,从导航员的座位一跃而下,朝背后的机舱走去。我看着她关上舱门,直到确认在窗口的面容也随之切换成我直到两周前都一直熟知的冷淡模样为止,才重新把视线放回前方。

三十千米外,587号火山的山巅高高耸起,蓝灰色的轮廓被降下的闪电映得透亮。

一如既往的景色。

这次的任务是向已经有足足二十年没有联络的135号聚落输送人员,此外也会进行一些实地考察。尽管我时常因为运输资源而来回在这片曾经的海洋上穿行,但从没有真的去到过135号就在几百千米之外的位置。

并不是没有探险精神,只是不愿在没有云层的危险地带多待一刻的求生欲始终更胜一筹。

昨天23:44:50时许,自135号的频率传来一段通讯,要求所有接受到这段讯息的聚落向给定的坐标点输送救护人员。

自认并不缺乏资源与人力的129号聚落,也就是我所在的“基地”,立即回应了要求。这是约二十年来第一次从其他聚落传来的通讯记录,曾经认定的关于其他聚落都已经自灭的推论不攻自破,余下的步骤也就是实地考察以确认情况。

“火势稳定,无其他事态。另外,587号火山口一切正常,目前距离坐标点约100千米。”

“......收到,保持警惕,坐标点附近存在眷族巢穴的可能性并未排除。”

“别担心,蒸汽引擎已经启动,所有电磁辐射已经降到了最低,除了你的通话——说起这个来,为什么要派我去?我的天使现在连翅膀都断了,战斗力起码少上了有一半吧。”

“其他的骑士都需要继续巩固基地周边的岗哨,而你的天使虽然失去了大半空中战斗力,但主导这次有空中机动手段的行动却再合适不过。”

“而且我是唯一一个会在休息日接下这条航线的运输任务的骑士,对吧。”

“......啊啊,就是这样。”

“还真是适才适所啊,守秘人小姐。”

“承蒙夸奖,把麦关了好好开你的运输船,我不想因为自己让你被它们缠上。”

我听话地应声断开通讯。

从甲板那头的应急门传来一阵敲击声。年轻的医疗兵——记得名单上是写着劳尔,他抓着帽檐,努力着不让它在猛烈的气流中飞走,同时急切地敲门,想要让我放他进来。

绿色的闪电链自他身后频频亮起,击打着满是凹陷的甲板面。

不过万幸,这让他没有想要抬头的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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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谢,骑士大人,”被我放进来的医疗兵喘着气低头道谢,“外面真的是太危险了,我第一次见到这种气候。”

“星期五。”

“......?”

“我的代号。”

“啊,啊啊!好的,星期五大人!”

“大人就省了吧。”

读过小说的我对这样的称呼微妙地感到可笑。

“呃,好,星期五。”劳尔略带拘谨地把最后两个字收回嘴里。

“为什么要擅自去甲板上。”

“我,我吗?”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唔,那个......我是第一次离开基地,所以就......”

“也就是好奇呢。”

“——对对!我一直都想知道云层外的天气是什么样的!”他似乎认为我是在认同他的想法,突然兴致高扬起来,“我的朋友还想让我拍一点影像带给他们看呢。”

“现在你知道了。”

“啊、嗯......我以后不会再偷偷溜出去了,您教训的是。”而在意识到对方并不是这么想的之后,受挫的模样也轻易地显露。

“回客舱吧,其他人应该差不多想要找你了。”

“啊,对......”他恍然想起自己的同伴,急急忙忙地转身,然后又回头,想要向我致意,“我叫劳尔,再次感谢您的及时搭救,星期五。”

我点点头,摁下舱门的开关。

“呀,我回来啦。”

但舱门先我一步打开。

精神满满的天使像是在刻意伸懒腰一样站在门口,举手舒张着身体。

“唔唔唔——装成一副死人脸真是累人啊......”

“啊。”

劳尔像是见了鬼一样地看着眼前碎碎念着抱怨台词的天使,一时间没有说出话来。

我则涌上一股有些可笑的后悔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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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定:

·蒸汽引擎

根据生物部的初步研究,眷族行动时遵守的其中一条原则为追逐电磁场散发的辐射。

这或许能解释它们大量聚集在闪电频发的原南太平洋地带。

而作为不得不经过这些地区时的对应手段,87式运输船往往会配备数个依靠纯手动操作的蒸汽引擎来将自身散发的电磁辐射降低至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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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基金会从其他聚落的废墟中捡回来那一批孩子里,我是最没有前途的那一个。这并不是说自己过于叛逆,不愿接受现实,醉心于不应当醉心的探险与沉思中,并不是这样。

只是我作为人而言没有任何潜力,仅此而已。

璞玉浑金往往色泽错杂,需精心打磨才得绽放色彩,但我却毫无可取之处,无论是学习、体能,或是社交性,都被基金会判定为毫无可取的潜能。

那几年里,基地的资源吃紧,无能者自然不被需要。我即将被派往边界的村庄,在那里作为眷族的饵食贡献出生命。

从小就被基金会的内部人员抚养,让我非常明白自己在那时会面临怎样的结局。因此虽然无能,但求生欲强烈的我决定证明自己。

在列车即将开动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我偷偷跑向基金会的机关人实验所。

操纵机关人抵抗眷族的骑士们从许多年前就被孩子们视作英雄,我也不例外。

证明自己的最佳方式莫过于成为不被群体需要的英雄。

我找到为适格者植入晶片的手术台,想要自己尝试一番植入步骤。

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并无区别,我这么想着。

但在那之前,仓库中的巨大剪影让我停下了手中的操作。

那是一台并无不同的寻常机关人,大约是为某个已经成功植入芯片的适格者准备好的全新机体,尚为生出任何随时间推进自然产生的变异表型。

仅仅是光滑而无特征的类人形,伫立于机舱的阴影之间。

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来近距离观察机关人的全貌,无论何时都在空中腾跃的骑士们从不会在意孩子们是否想要多看两眼。于是我在黑暗中悄悄来到机舱,靠近了那台机关人的躯体。

像是旧世代神话中独眼巨人那般的伟岸身躯令我好奇不已,以至于让我忽略了那条被所有基金会人员千叮咛万嘱咐的注意事项。

[非适格者不得直接接触机关人。]

怀着某种急切的心情,我伸出双臂。

那确实是如同人类一样的光滑皮肤。

再醒过来时,自己躺在原本想要自行进行植入的手术台上,身旁站满了遮蔽面容的研究员。

我似乎被当作什么异物般对待着,但自己也顾不上那么多,只是开口便问。

我还要再被发配到村落吗。

我不想去那里啊。

他们看着意识清醒口齿清晰的自己,不可置信地交头接耳起来。

我困惑地想要撑手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问题所在。

自肩部开始,我的两根手臂齐齐不见。

无影灯下的肩头切口光滑而贴合,恍若浑然天成。

惨叫起来的我放任随着心情恶化而伸展出的两只巨手挥向在场的所有研究员。

七岁的我在那天杀死了十五人。

两年后,我成了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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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了......”

“这反应真无聊啊。”

“欸......不不不,星期五大——星期五,这是您的天使吧?就是那种自律人形浮游炮吧?”劳尔跳着脚指了指她,又指了指我,“我从来没听说过它们有这种机能啊?!”

“应该是故障吧,我也不太懂。”

“您为什么这么轻描淡写啊?!”

“不是挺好的吗,会说话。”我确实是在尝试着轻描淡写一些来降低对他的冲击,但看来是不起作用,“生物部和停机坪的技师都还没搞明白事态,不过看起来倒不影响正常使用,也就是说——”

“......您不想让我告诉别人。”摆出的上级架势总算是让劳尔明白了事态,他稍加思索,算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就是这样,毕竟说了也没用。当然我也会让她不要在别人面前这副样子的,拜托你了。”

“唔......如果您有把握的话。”他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可是,天使无论是生理结构还是心智都没有被判明过,这种情况真的还在控制范畴之内吗?”

“或者说你有什么更好的方案?”我无意诘问他,但实在是想要快速结束这段对话好专心驾驶,“你是个医疗兵吧?那就说点什么更有用的东西如何?”

“......好吧,我明白了。”他叹气回身,自天使的身边擦肩而过,“确实是我们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会保密的。”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信用,但在机身将将掠过尸体般的青色死火山脉时,我发现自己也并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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