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问我,为什么要逃跑吗。”

“没错,明明在一开始求助的是你,我一回来就不安分的也是你。”

“......假设我是杀人犯,那么,我在杀了人之后一般会做什么?”

“毁尸灭迹,逃走。”

“可我实际上做了什么?”

“你一上来就告诉我自己杀了人。”

“就是这样,其实连像那样逃跑都算是犯蠢,应该在你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再拔枪把你灭口——我当时太混乱了,才会做出那种行为......但再看到你回来之后也就自然想起来了。”

“......听起来真吓人。”

“我是认真的,别小看我——说到这个,我反而对你有问题。”

“——我并不认识你。我回答完了,满意吗。”

“那不可能,没有正常人会因为那种求救就答应把对方带回家藏起来。还是说你期待着什么。”

“你当作我就是期待着什么也可以。”

“那、那,从你把我从门口抱回来起,你就起码已经是绑架犯了吧——这下你反而也变成罪犯了,你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吗?”

“我要的过程倒勉强是这种。”

“......和你这种年轻人说话真累,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你是说为什么要做杀人犯的绑架犯吗?反正是正好的事情,你看,这下我们就能作为犯罪者同志就好好互帮互助了,对吧。”

“......没有回答问题啊。”

“也没有非得要回答你的义务。重要的是你说自己杀了人,而我正好想帮你,这样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要想那么多?”

“动机不明的帮助光是听起来就不对。”

“你难道觉得我这副样子是想害你吗。”

“如果你只是装出来的我可是一点都不吃惊。”

“......看你的证件,你是个民警,是吧。”

“是,你是不是觉得所以我才这么多疑?”

“不,知道我觉得你现在这种感觉其实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是个没有读者但整天在那里对着自己作品里的角色勾心斗角的无聊网文作者。”

“......这、这也是没办法的吧。”

--

当日晚。

草草吃完晚饭的谢在承拿起客厅茶几上的钥匙,应该是准备出门去什么地方。在逃跑未遂没多久后,我就自然而然地问到了他的名字和在读学校,虽然实际上没什么作用,只是把“你”、“喂”在未来的使用频率降低那么一点。

我最后还是同意接受了他的帮助,顺带着和他坦白了自己先前的经历。

本来就被抓住了把柄,再要不管不顾地走掉也没可能,不如顺势而为......不对,是只能顺势而为。

“你说自己开枪杀人的地方在哪里?商店街那一片吗?”

应该是某家中式快餐店,我在逃走的时候没有太注意,但那里的样子也只可能是那种店。

“一家那里的快餐店吧......中餐那种的,问这个是要去现场看情况吗?我觉得那里大概已经被我的同事给封起来了,去了也没用的,看不到什么。”

“如果真的是那样反而倒好了。”

“怎么了?你是要说等我们一到那里‘却发现在场的所有人都若无其事,理应被封锁的杀人现场也照常营业’吗?”我故意做作地用朗读悬疑小说的口气开他玩笑,却发现谢在承真的点了点头。

......这个年纪的男生应该已经摆脱了那种妄想才对吧。

“我知道你是在开玩笑,不过事情就是有可能这样发展,或者说我觉得这很可能。”

“......你是不是喜欢看失忆那种电影?”

“顺带一提,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示意我起身和他一起同行。

“......行吧。”

我又怎么会有拒绝的权利呢。

“说起来,好在你没有穿制服来向我求救,不然我现在也没有多余的衣服给你换。”

“我大可以不出门。”

“......”他一言不发地继续看着还躺在沙发上的我,以至于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的衣料少了一块。

“别、别这样看了。我这就起来陪你去,行了吧。”

“才杀了人没几个小时就已经这么轻松了吗。”

“我不是说了吗,我真的不记得我到底是怎么开枪的。”

“啊,对,就像之前一样,我知道。”

“什么之前?”

“没什么,你还不起来吗。”

像是这波澜骤起的一日中的疑点还不够多一样地,我抱着若有若无的暧昧疑问,懒散地起身。

我看自己的心还真是挺大的。

--

原路返回商店街。

公交车的冷气在十月初的夜晚开始显得不合时宜,只有一件长袖的我随之发抖。

但那大概也可能只是我下意识地在紧张。

为什么要过去?

如果那里真的有我的同事设立的封锁线,那就难以保证他们是否还在那里调查,也绝对难以保证他们是否会看到我。虽然我被科长放了假,但如果有眼尖的家伙一眼看见了我,那随之而来的展开可能也就不是那么安全。

至少我没有什么都不说漏的把握。

谢在承不像是想要在这个时间段才摆脱我,看起来也不是考虑不到那点问题的人。

他能够摆脱我的机会实在是太多了,不该是现在。我偷偷地看向坐在前面一排座位的他,心里却其实什么都没有想。

夜灯之下的车厢光暗交错,时而映照在他身上的折射光来来回回,但他并不受影响,只是凝视着窗外。

而他究竟又在想些什么呢。

我不明白他是个怎样的人,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换句话说也就是陌生人,素昧平生。

所以我自然不明白他的心情。也自然不会被其所扰。

异质的欣快感因而萦绕在心头,我仿佛从被迫收紧的神经中解放般,在这个浑身都是疑点的陌生人面前感到一阵舒缓的疲惫。

我明白,这绝不不正常,但却同时无法自制这么想着。

何等地——

这真是何等地,让人安心——

“你在看我吗。”

不知何时起,他注意到了我的视线。

啊啊,想也明白,盯着别人看是会反过来被注意到的,视线在这种时候就是有着实体。

我今天真是一如既往地漏洞百出。

“欸、啊,啊啊,没有,没有,就是凑巧愣住了,别在意。”

“是吗。”

“啊,我经常会发呆的。”我一边生硬地撒谎,一边在心里认识到这必然会被看穿的事实,“因为——”

“因为你就是会莫名其妙地盯着什么东西愣住,对吧。”

本应当由我来说的托词被别人抢先说出的感觉相当奇异。

“......是,是啊。你也是这样吗。”

“嗯,”他玩笑似地撇撇嘴,“是这样,真有意思。”

“对、对了,你是大学生吧。”没有原因地,我开口继续搭话。

但那大概也可能只是我想要快些摆脱先前的难堪。

“啊,大一,刚入学,本地的二本而已。倒是不用去外地,还挺方便的。”

“所以才没有住宿舍吗?这么说那间房子就是你家吧。”

“......倒不是因为这个了。”

“有选择的时候,因为不喜欢集体生活所以干脆住家里也没什么不对的,不如大方点承认算了啦。”我多嘴了一句,“如果我大学那时候是和你一样不用去外地的话,也不会想主动住宿的,我懂的。”

“说了不是因为这个。”他放低了声音回答。

取决于情况,那样的语气与发怒可能只差毫厘。

“......是吗。”

“不是因为这个。”

“那、那是为什么?”我像是上午探望索薰被掐住手腕时那样,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对了,在枪击前,我曾经去探望过自己的某个朋友。

会不会明白什么呢,她。

“因为我不可能和它们住在一起。”

“欸?”

“打个比方的话,就像要我强迫住进疯人院一样。”他转而看着窗外不自觉地摇头,“犯了错一时忘却和完全浑然不觉是两码事,后者根本上就有问题”

“是因为舍友的生活习惯很差吗?你可以申请换一下宿舍的吧?”

“不,这大概也不是个比方。”

“哈......”我不明白,也只有愣愣地等着他会说出什么让我好理解一些的话。

“我在今年夏天之后,就很少和这里的人接触了。”

但突兀地,他的话题换到了另一个方向。

“呃,嗯,只在学校和自己家里来回确实是不用太接触别人。”而我发挥自己的优点,附和起来。

“你没有明白,宣妍警官,但是可能快了。”

“我、我们是在说住宿的话题吧......?”

“应该是吧。”

他回神般眨了眨眼,随后这样答道。

“总、总之,虽然说是那么说,但是集体生活还是要体验一下的。”我勉强拿出身为年长者的最后一层防护,“以后要是有机会的话,还是去体验一下比较好。”

“杀人犯没有这么说教别人的立场。”

“......还不知道是不是正当防卫呢,我又不记得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狼狈地低声辩解起来,他则散漫地喃喃自语着,然后转回头。

“当然了,我这种人就更没有。”

--

到站。

从总站走到商店街内还需要一段距离,谢在承在这期间左顾右盼地寻找起任何可疑的迹象。

他并不希望自己或是宣妍的那番玩笑话说中什么。

那样太过绝望。

任何痕迹都好,任何还存留在这里的,关于她所说的那件事件所刻下的记忆都好。

枪击杀人,如果以正常的响应速度,那么这里就绝对已经围满了警方人员,甚至应该还有电视台或是网站的记者和摄制组。

到目前为止,什么都没发现。

是一样的结果吗,那关于梦境的反应又是怎么回事。

所以一定有什么——

一直跟在身后的宣妍扯了扯谢在承的衣袖。

“啊,你看这个。”

手上是一块对她的手掌而言过大的屏幕。

“你看,新闻上已经有了,开发区商店街525号传来不明枪击声——就这里。”

纤细的手指向他展示起内容相近的标题,脸上泛起微妙的笑容。

“看,知道你现在给我感觉像什么吗。”

“......”

奇妙的喜悦瞬间充盈在谢在承的胸口,他无言地下腰,对宣妍张开双臂。

“突然抱过来还是挺恶心的,就、就那么高兴吗......”

“啊啊,你和它们不一样。”

“他们?我真的不明白你都在说什么啊......”

“没关系,我会帮你到最后的。”

“那真是感激不尽啊。”

“——恭喜你成为杀人犯。”

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触碰过他人的谢在承感受着怀中因为贺词而缓不过神来的矮小身躯。

他半跪在地,从喉咙里发出怪异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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