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钟灵从一片昏昏沉沉的睡意中醒来;

手脚冰凉,身体僵硬。

用俗话来讲,这就是“鬼压床”。

大学里的导师曾经说过的,认为所谓的“鬼压床”不过是偶尔发生的正常人体症状,在睡眠神经医学上属于一种叫做什么“睡眠瘫痪”的现象。在导师的安利下,钟灵有幸有看过那一份相关的资料,里面洋洋洒洒三万字,引用了无数例子与研究成果。而在论文末端,更是盖着导师那龙飞凤舞的亲笔签名,以及一大堆各个学术协会的盖章。

在学分的诱惑下,当时的钟灵想也不想地表示,导师说得很有道理,也很科学。

但科学有时候并不代表就是现实。

比如现在,他就能很“清楚”地看到一个家伙压在自己身上——

一个胖大婶,正和**一般哼唧哼唧地蹭着他的胸口。发青的舌头伸得老长。

目光落在对方那明显有着勒痕的脖子上,钟灵心下已经了然。

哦,是个吊死鬼。

“那个,大婶你能不能从我身上下来?”

吊死鬼顿住了压床的动作,一张死人脸很是震惊地望着他,仿佛在问:你能看到我?

对于这种从小到大我被问过无数回的问题,钟灵真的一点也不想回答,也懒得回答。他吃力地抽出左手,把对方的脑袋拨开一边,然后扭头冲大厅里大吼:“阿紫,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在家的时候别开窗啊!”

有些慌忙的碎步声由大厅处小跑而来。被钟灵称为阿紫的女孩推门而进,一眼就看见了床上的吊死鬼,很是抱歉地啊了一声。

“还愣着干嘛?赶她走啊!”

“别冲我大叫大喊的。”阿紫的抱歉瞬间变转为不满:“又不是我故意的。人家见你天天都闷在房里,只是想给你开窗透透气,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而已。”

“新鲜个屁,你没看天气预报吗?今天是雾霾,雾霾啊姐姐!”

阿紫的小脸变得很是严肃:“作为一名扫晴娘,我是绝对不会去看天气预报的。”

“为啥啊。”

“事关尊严。”

“啥尊严啊,人家天气预报都比你准……等下,你要去哪里?”

“厨房里的煎荷包蛋忘记关火了,我去看看。”

“哎,别走别走——算啦算啦,我怕你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先给我把这大婶给弄出去!OK?”

阿紫得意地转过身,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扫把,轻轻一挥,趴在钟灵身上的肥婆就被一阵狂风给吹飞出去。肥胖圆滚的身形在风中拉扯如大型的塑胶袋。鬼终究是鬼,哪怕长得再高大威猛,说到底还是种没有实体的存在。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个大婶离开前望向自己的眼神很是幽怨,仿佛有些恋恋不舍。

这货该不是看上我了吧?

钟灵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英俊的脸庞。

……

清晨的小插曲很快就过去。换作是别人,大清早地摊上鬼压床这么一件事估计都要吓得够呛,但对于钟灵来说,那却不过是例行的日常。

是的,例行日常而已。就和眼前阿紫做的荷包蛋白粥一般索然无味。

通灵,天目,灵能,阴阳眼……虽然说法各异,不过世界上的确是有着那么一些人拥有直视鬼怪的能力。其实按照传统说法来说,人人都能看见鬼,只不过有一小部分人是天生的,而绝大多数人却只能通过梦或者某些工具仪式才能一窥鬼怪的真面目。不过就算看不见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人与鬼,素来都是不同位面的存在,一般情况下两个世界都是重合着,却很难出现相交的情况。小时候的钟灵不懂,直到长大后学习了大学物理,接触一些有关次元维度的知识后,才隐约明白那个许多世代相传的驱魔人都没琢磨透的简单道理——

不就是二维和三维的区别嘛!虽然似乎有些不太对,但意思就是那样。

所以说,读点书还是有用的。

像前一段时间有个文盲驱魔人,因为不识繁体字、写错了符咒从而被鬼反杀,一时间沦为了全世界通灵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当然,这个事情也导致了部分驱魔家族坚定了给孩子进行九年义务教育的决心。

“钟灵啊,我忽然想起来啦,今早那个大婶有点面熟呢。”

阿紫的声音把钟灵的思绪拉回到餐桌前。他愣了一下,挑了挑眼眉:“面熟?”

“是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大婶应该就是C区14街的游灵。她在那边已经呆了差不多上百年了。”

“哇,都上百年了,怎么还不肯去地府报道入户?是交不起过路费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听说最近地府严打腐败的啊。风头正紧,小白小黑他们应该不敢乱收费了吧?”

“切,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地面如此,地下也是如此,就算过几千年都不会变的。要不,等我今天放学后抽个空去烧点冥币给她当过路费呗。就当是扶贫了。”

“你怎么会这么好心?”阿紫的眼神很是异样,不住地往钟灵身上瞟:“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钟灵噗的一声,一口牛奶喷了出来。

“我只是不想被这么一个家伙整天惦记着而已!你没看见她刚刚离去时那眼神是多么幽怨吗!”

“哇!还幽怨!你是不是真的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情!”

“……”眼看阿紫的无事生非技能又一次发动,钟灵果断选择无视。匆匆喝完最后一口粥,他提起搁在一旁的挎包,在皮包上拍了两下。

“我去上学了。”

“哦……中午想吃点什么啊,荷包蛋还是水煮蛋?”

“……就不能换下其他口味吗?”

“哦,那就荷包蛋吧!”

“行啦,别煮了,中午咱一起去KFC。”

……

虽然类似的对话十几年来几乎都是这样重复着,但对于钟灵和阿紫来说却不觉得有什么厌烦。倒不如说,这已经成为了他们俩生活习惯的一部分了。

就好像……你天天上厕所,你会觉得烦吗?当然不会。

当然,这样的比喻是粗俗了一些,但话糙理不糙嘛。

如无意外,这样的平静日子还将会持续下去,除非……

除非发生了一些小插曲——

咚咚咚!

忽然而至的敲门声让钟灵顿住了脚步。

两人面面相窥:“你约了人?”

“没啊。”

“那大清早的会是谁?”

阿紫猜测:“会不会是包租婆来催租的?”

“呸呸呸!大吉利是!”钟灵瞪了她一眼,扭头走向大门。吱呀一声,钟灵的视线先是扑了个空,然后下意识地慢慢往下挪。

两个身高不足一米二的小屁孩站在门前,一黑一白,戴着高帽,穿着灯笼裤,正抬着小脑袋直勾勾地盯着他。

沉默了片刻,钟灵扭头往大厅喊了一声:“阿紫,今天是几号?”

“六月初三!”

钟灵算了一下,六月初三,那新历应该还不到十月的万圣节啊。怎么会有COSPLAY的小孩讨糖果来了?

“你们找谁?”

“我们找钟馗钟天师。”

“不好意思,这里没这个人。”

钟灵反手就想把门关上。站在稍前一步的黑衣小孩却是反应快得很,连忙用力地抵住门板,扯着有些稚气的尖细嗓子直嚷嚷:“别关门!钟天师,是我!是我!小黑啊!”

钟灵脑袋都大了。

“这里没有叫钟馗的人!你们真的找错了!”

“不,就是你!我认得你!你以为躲在这里就找不到你了吗?没用的,像你这样的家伙,无论在哪都会和粪堆一样吸引无数苍蝇。我隔老远就闻到了一大股妖气,整个地区就属这边最浓厚!几百个妖魔鬼怪整天都在你家门口徘徊——如果不是昔日那个得罪无数妖魔鬼怪的钟胡子,那还会有谁!”

钟灵气得跳脚:“都说我不是他了!还有,小屁孩你家长没教你礼貌吗?什么粪堆什么苍蝇!说这种话怕不是要被打屁屁哟!”

黑衣小孩忽然眼神一厉:“你不肯承认是吧?”

“承认个屁!我本来就不是!你再这样莫名其妙的,小心我报警了啊!”

“好!”黑衣小孩咬了咬嘴唇,扭过头对一直默不作声的白衣小孩吩咐道:“小白,出杀手锏!”

杀手锏?

钟灵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另一个小孩。

对方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他,沉默,沉默。

然后,眼圈逐渐变红……

钟灵内心掠过一丝不安预感。

片刻后;不安的预感化作了现实——

“呜哇哇哇!粑粑,麻麻说你就住这里,你怎么不认我们啊!……”

钟灵瞬间有种想骂娘的冲动。

惊天动地的哭喊声惊动了整栋楼,住在上下对面隔壁的方向纷纷传来开门的动静。他狠狠瞪了得意洋洋的小黑一眼,忙不迭地把两小屁孩拉进了屋内,反手就是啪的一声紧关大门。

“混蛋!你们俩到底想搞什么?我先跟你们说好啊,他是他,我是我,我才懒得理自己上辈子搞了什么破烂屁事!你们最好……”

钟灵正说到一半,忽然觉得背脊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转过身来,他看见了手里提着汤勺的阿紫,低着头,脸色似乎有些发青。

“……爸爸?妈妈?呵呵……真是可爱的小孩子呢……”

钟灵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与两小孩不约而同地背靠着门板。就连小白都下意识地停止了哭喊,与小黑相拥着瑟瑟发抖。

“阿紫,自己人,你冷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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