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夏日暴风雨来得很突然,天色转眼之间就暗了下来,豆大的雨滴瓢泼般落了下来,很快小镇街道上的积水便没过了脚背。

这里是石榴镇,一座坐落在木棉镇旁边的小镇,因其盛产石榴而得名。

“什么鬼天气,这雨怎么说来就来了?”李玉林望着被大雨吞没的镇子抱怨着,“这生意没法做了!”

李玉林是小镇上的商人,平日里靠着卖早点维持生计,此刻大清早的就下起了暴雨,这就意味着,他这一天可能都没什么收入了。

“谁说不是呢!”有人搭话道,“这不是遇到下雨没办法吗?”

李玉林循声望去,说话的人是隔壁卖凉茶的老马头,像如此的天气,想必他的生意也不是很好做。

老马头冲着李玉林摇摇头,“现在朝廷的天师越来越不靠谱了,昨天天气预报说今天是大晴天的,你看现在这样,我喂给多闻鸟的银子,不是白花了吗?我今早还特意起来熬了一大锅凉茶呢!”

就在同病相怜的两人深情对望的时候,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从街口穿了过来,远远地便见两名手持红帐子,身穿喜庆红衣的威武男子开道而来。

在他们的身后,一架红绸点缀的八抬大轿摇摇曳曳而来,即便是此刻下着大雨,也能听见那轿子里传出的阵阵哭声。

“这鬼天气,还有人出嫁?不能改个风和日丽的良辰吉日吗?”见状李玉林撇撇嘴对老马头道,“你听听,那新娘子哭得多伤心呐?”

老马头意味深长的对李玉林一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新娘子哭,才不是因为出嫁的时候遇上这种天气哩!这里面可是有故事的。”

“哦?”李玉林眼珠子转了一圈儿,递了一笼包子过去,“老哥说说呗,这怎么回事儿啊?”

像是他们这样的小商贩,平日里无事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家长里短,天地洪荒的乱侃了,今天本就没有生意,一听见有故事,李玉林顿时来了劲儿。

老马头接过包子,招呼着李玉林到自己的凉茶铺子里坐下,“来,过来坐,我慢慢给你讲。”而后沏了壶凉茶,就着包子喝着凉茶,娓娓道来。

“这新娘子十有八九是刘财主家的女儿,你是镇上倒卖石榴那个刘财主你知道吧?”

李玉林点点头,“知道,怎么不知道,我家娘子前些年在他家做长工的时候我去过,那房子气派的紧,比县太爷也差不离呢!”

“可是,他嫁女儿,怎么可能这么小家子气?你看看,这送亲的队伍,不过十来个人而已。”

“嘿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前些天听来我店里喝茶的人讲的,他要嫁的这个女儿,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而是收养的女儿,原本是打算等她成年了,娶来当小老婆的。”

“可是前些日子,他运了一大批石榴出去,半道儿的遇到了马匪,给他把石榴劫了,你也知道,石榴这种东西积压不得,不过几日,他就延误了交货日期。”

停了老妈如是说,李玉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和他嫁女儿有啥关系?”

“哎,你听我说完嘛。”老马头喝了口凉茶继续道,“要是一般延误了交货日期,把货补齐,交了赔款也就罢了,可这批石榴是府衙用来上供的,延误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这……”闻言李玉林微微一惊,不过同时的心中却有一丝幸灾乐祸升起,“那刘财主家里岂不是遭殃了?”

老马头摆摆手,“并没有,因为有人帮了他,镇守咱们州府的那个镇野将军你知道吧?”

“蒋远成?”

老马头点点头,“就是他,他受命剿灭那帮马匪的时候,知道了这件事情,便找上了刘财主,提出只要刘财主把女儿嫁给他,并且出两万两金的嫁妆,就帮刘财主平了这事儿。”

“嘶!”李玉林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瞪得老大,“这么多钱?这位军爷可比那马匪还黑啊!”

“谁说不是呢!”老马头不置可否的撇撇嘴,“可是一边是交钱嫁女儿,一边是掉脑袋,你说怎么选?”

李玉林没有回答,但他那一副“我明白”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只要能保命,钱财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啊,他就只能忍痛割爱,交了彩礼钱,然后把他这小老婆送到镇野将军手里去了,你想想,他又不是嫁自己的女儿,怎么会舍得搞那么大的排场呢?”

八卦欲望得到满足的李玉林撇撇嘴,“啧啧,这富人家的事情,果然是复杂得紧啊!想必那姑娘上将军府了,恐怕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锦官府的稍微了解一点儿蒋远成的人都知道,他这人有一个最大的爱好就是虐待老婆,之前的妻子没有活过三年的,但由于没有证据,加上他又是镇守一方的将军,别人拿他也没有办法。

老马头笑了笑,应和道,“谁说不是呢?本以为可以成为财主的小老婆好吃好喝的,结果却要去给送死,换了我,我也得哭啊!”

……

“嘤嘤嘤!”

大红花轿里,新娘不住的哭着,手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被浸润了。

新娘名叫刘灵儿,自小便被卖到了刘财主家,刘财主见她生得水灵,并没有把她当一般下人一样使唤,反倒是收作了干女儿,好吃好喝的待着,只待出阁之日,便是纳妾之时。

刘财主想干什么刘灵儿也知道,可是她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有那么多选择吗?给人当干女儿或是小老婆,她其实根本不在意的,即便是对方是一个年纪足以当她爹的人。

刘灵儿本以为刘财主是真心喜欢她的,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的父亲会把她当成货物一样的送到别人的怀里。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至始至终她都不过是个被人卖来卖去的下人罢了,一想到此处不由悲从中来,泪水如同江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就在这时,花轿忽然停住了,刘灵儿愣了愣,哭声也止住了,她心生疑惑,向着娇子外的人问道,“外面怎么了?干嘛停下了?”

“小……小姐,出事儿了。”回话的是刘灵儿的丫鬟善喜,作为贴身丫鬟,刘灵儿被嫁到什么地方,她也就得跟到什么地方,此次刘灵儿出嫁马匪山寨,除去刘灵儿本人,恐怕就属她最难受了。

“什么事情?”红盖头下,刘灵儿的眉头紧锁,眼中却闪烁着喜色,如果这个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导致婚事成不了才好哩!想到此处,她勾了勾嘴角。

“咱们遇上……”善喜欲言又止。

“遇上什么了?你倒是说呀。”刘灵儿催促道。

短暂的沉默之后,善喜沉声道,“遇上白事儿了。”

刘灵儿掀开红盖头往前探了探身子,张开嘴,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间见轿子的门帘被掀开了,一个面色惨白,瞳孔涣散闯的女子入了她的视线之中。

那女子,双眼浑浊,脸上挂着阴桀的笑容,胸口的衣衫破了一道口子,露出狰狞的伤口,在看见她的时候,刘灵儿想要放声尖叫,张开嘴却发现,任何的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子一点点的向着她逼近着。

狂风骤急,雨点打在花轿上噼啪作响,耳边却是令人窒息的死寂,布满酱紫色尸斑双手掐着刘灵儿的脖子,然而刘灵儿却发现,她竟然连挣扎都做不到,哭红的双眼在绝望之中一点点的失去了神采。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看不到这个女子呢?如果看到的话他们怎么会不阻止她进到轿子里来呢?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间,刘灵儿想。

……

忽然起了狂风,雨点骤急,原本准备回到自己店里的李玉林又不得不退回了老马头的店里,往后退的同时,他下意识的往已经走到街口的迎亲队伍看了一眼,紧接着脸色就变了。

“哎呀,这……这下不好了。”李玉林惊叫一声道,只见那街口,十几人的迎亲队伍和一队七八人组成的出殡队伍面对面的走到了一起。

红色的罗帐,白色的魂帆在风雨中交织在一起,这场景看在眼里,说不出的诡异。

这红白事遇到一起,可是天大的忌讳,一般来讲,如果镇上有两家人在同一天出嫁和出殡,一般都会商量好路线,错开来,不然红白冲煞,据说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听闻李玉林的惊叫声,老马头也赶到门前来看热闹,然而当他向着街口望去的时候,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浑身颤抖着,指着街口道,“小李,你……你看见没?那……那棺材……”

“棺材?”李玉林看了看抖得像筛糠的老马头,又向着街口看去,街口除了两支队伍依旧在僵持着之外,出殡方的棺材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啊?

怀着心中的疑惑,李玉林对老马头笑道,“老马,棺材什么呀棺材,这不好好的吗?这大白天的,你可别开这种玩笑啊?”

开玩笑?难道他看不见吗?老马头,揉了揉眼睛,向着街口望去,那棺材盖不是打开了吗?就在他想要对李玉林说自己看到的景象时,更可怕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棺材之中一个女子坐将了起来,蓬乱的头发在风雨中飞舞,胸口伤痕狰狞可怖。

紧接着,那女子动了,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径直的向着大红花轿走去,而后掀了帘儿进去,便再也没有出来。

老马头一个老实本分的小商人,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情景?当即嘴角一抽倒在了地上。

……

两支队伍僵持片刻之后,出殡的队伍主动让出了道路,毕竟遇见这种事儿,大家也不愿在原地耽搁太久。

迎亲的队伍继续动了,前行的速度也快了几分,那未来的姑爷是凶名赫赫的军爷,杀起人来可是不眨眼的哩!这本就是风雨交加的行路不便,又遇到了这等事情,耽误了吉时说不得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小姐,他们让开了。”见状,善喜如释重负的冲着花轿里说到,本来今儿个心情就不好,还遇上了这种事情,只道一声晦气。

“嗯,那就快些走吧。”

听着刘灵儿的回应,善喜皱了皱眉,心道,“小姐声音怎么变得怪怪的?莫不是嗓子哭哑了吧?”

轿子里,摇曳的红盖头下,刘灵儿苍白的脸颊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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