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的炎蛇无情地吞噬着海面上犹如被狼群冲散的绵羊般四散奔逃的船只，然而在狂风呼啸的夜幕之下，这样混乱的逃命方式，造成的是更加无助的局面。

“赞美吧！自由的大海将在今晚这漫天的火光中涅槃重生！”无视周遭随风飞舞的火星和碎片，留着锚状八字胡的壮年男人手持海军刀，从容地走向面前一名已经有些脱力的青年。纵使一根燃烧着的桅杆砸在了他刚刚踏过的路上，也依然没有改变那股傲慢。

“用混沌所打破的秩序，只会造就更加纷乱的世间！杀戮布满大海，这就是你所要的自由？！”青年用手中的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颤抖着缓缓站起，对面前的敌人愤怒地叱责。

“总之，腐朽的秩序没有存在的必要，摧毁它，是最快的解决之道。”壮年男人冷笑道。

“哼……你那激进的自由终将被你所憎恶的秩序所替代！”

“以吾之自由重塑吾之秩序。可惜，不是由你来见证，狮子不在，你拿什么打赢我，再见了……”

白光从眼前掠过，青年的眼睛在刹那被鲜红浸染，意识渐渐迷失，身体失去了重量开始缓缓坠下，与世间的一切仿佛失去了联系……

1578年，夏。

感受到了心脏的悸动，身体如高空掉落般一颤，金发的少年睁开了双目，迷离的双眼还没来得及适应旭日的光芒。“奇怪……的梦呢……”少年轻声呢喃，手掌遮挡着眼睛慢慢坐起身子，感受到了摇晃，才想起自己正处在悬空的位置，由自己拉起的帆布，横贯于两座桅杆之间，半空中的简易吊床，舒适惬意。

“咚……咚……咚……”城郊的小山上，伴随着从水平线中挤出的阳光，教堂中清脆悠扬的晨钟声开始在城中回荡，宣告了崭新一天的到来。少年极目远眺，海港都市巴伦西亚的晨光美景，尽收眼底。

初出的阳光温柔地遍洒大地，将城中被黑夜吞没的建筑一座座染上了属于日光的淡金色。商铺与住宅整齐划一地排列在每一条街道旁。因为新上任的市长的政策，主城区进行了全新的规划，改造完毕的街区整洁且宽阔。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也因此焕发出了崭新的活力。

城市的东边，沿海的港口在天上还只有细碎的光线穿破夜空之时，就已经聚集了相当可观的水手与工人，开始了一天辛劳的工作。商人和船主们都喜欢将出航时间定在清晨，既方便短途航程的船只尽可能在夜幕降临之前顺利回港，也是老板们都更喜欢以朝气蓬勃的时间开始工作的行业癖好。

当阳光渐渐打破黑暗，照亮整个港口的时候，工人们将照明的火把全部熄灭，开始搬运在黑暗中不易搬动的大宗货物。一些吃完早餐的水手们则回到岗位上，开始进行出海前的准备工作。很快，港口的空气随着太阳的爬升而火热起来。不时地，地中海和煦的海风吹拂过盛夏的港湾，为已经工作了几个小时的人们褪去了一丝炙热。海鸥群拍打着翅膀，在碧蓝的水面上飞翔，从海里捕鱼进食之后，在林立的桅杆中绕弯飞行，就是这些鸟类的娱乐吧。从高处看去，整个港口排列着无数大大小小的船只，商船，渔船，以及旁边军用港口的军舰也都旌旗飘扬，整装待发。

“嗨，搭把手！”

“来了！一二，一二，嗨呦！”

港口里的水手和工人们相互协作，不停地装卸货物，虽然这天才刚刚开始，但是所有人此时都已是大汗淋漓。

“真是的，这仗七年前就该结束了，土耳其人的海军主力都被打垮了，还不认输。搞得咱港口，停满了军舰，外海时不时就被骚扰，这几年老板的生意都不好做了。”一名年长的水手也许是因为疲劳，丢下了手上的货物大声抱怨道。港口长期停放着大量军舰，停泊的商船相应减少，极大影响了港口货物的吞吐量，商人们的收入也因此大幅缩水。

“嘿，你还在乎老板的生意，多少钱还不是给我们就那么多。”年轻的水手一边接过他丢下的一箱货物装进大箱子中，一边搭话。

“你才当水手，不知道，以前仗没那么多的时候，老板赚的多，船长也拿得多，我们分到的也很多呐！”

“唉，还不是四年前，威尼斯那帮人退出了联军，跟土耳其人议和了！战局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变化了啊！私自与异教徒谈和，这是赤裸裸的对上帝的背叛！”另一名水手恨得咬着牙，加入了对话。

“唉，三年前突尼斯被土耳其人占领了，以那里为基地，他们还在不断骚扰我们国家的船队。”

“对对对，之前我听说他们经常有船在那一带补给呢。那边战乱太多，还有不少海盗出没，听说有些胆子大的，只要是落单的船，就算军舰也敢抢！”年轻人对于掌握的信息，说的眉飞色舞。

“没有这旷日持久的该死战争，就不会有那么多讨不到生计的年轻力壮的人跑去当海盗，商路就会更加繁荣的，哪像现在，到处都是海盗和异教徒，谁还敢来这里做生意嘛！呸！”年老的水手向着附近巡逻的士兵小队吐了一口痰，“该死的战争！”

“嘿，老爷子您小心点呐，要是被那些士兵看到，指不定又来找茬呢！”

“哼！”老水手生气的搬起脚下的货物，一言不发。

“话说，那个新来的小子，从凌晨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桅杆上悠闲的休息啊！”之前接了一句话就没再说话的水手，用脖子上的布擦拭脸上的汗水，伸手指向桅杆。其他水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一个15岁左右的少年，正坐在两根十几米高的桅杆中间，用不知哪里拿来的一块白色旧帆布，搭出了一个简易的吊床，嘴里咬着一根稻草，悠悠地眺望着海面。

“嗷~~”休息良久，少年双手伸过头顶，伸了个懒腰，双眼因为四处远望而略有疲劳，“天终于亮了啊……”眼睛慢慢适应之后，淡蓝色的双眸中，映入的是一群从桅杆中穿行而过的海鸥，左侧是宁静的城市，右侧是湛蓝的大海，少年盯着这幅美景，露出痴痴的微笑。

“喂，你们别停下手中的活儿啊，离出发时间不远了！”大副走到聚在一起的水手身边说道，“喔？那孩子啊，是船长的朋友，冈萨洛中将的儿子，到我们船上作为实习水手的，将会跟着我们一起出海航行。”

“冈萨洛中将？额，啊！难道是在那场战役中单舰击沉土耳其人18艘战船，并且重创敌军旗舰改变战局的鲁伊斯·冈萨洛中将？”

大副肯定地点点头。

“哎呀，这可是老夫我最崇拜的军人啊！”老水手喜笑颜开，纵使眼角的皱纹好似干瘪的橙皮般紧紧地拧在一起，那兴奋的表情也仿佛像是孩子见到了自己憧憬的英雄一样。

“是啊是啊，那位大人，可是我们水手们，最为传颂的英雄啊！”各位水手都不由得发出了类似的赞赏……

七年前，在勒班多，与土耳其海军对峙、激战的天主教联合海军，在一翼被击溃，中军舰队陷入混乱的危难时刻，鲁伊斯·冈萨洛中将，当时还只是一位舰长，指挥自己的坐舰，已不可思议的操作，在混乱的战场上纵横拼杀，单舰击沉土耳其人18艘战舰，以一己之力稳定住了崩溃的舰队。同时支援中军的战斗中，在接舷战击溃敌方旗舰，斩敌海军主帅头颅挂于桅杆示众，从而一举摧垮土耳其海军，使得天主教联军取得了一场损失轻微的史诗大捷。这场战役之后，鲁伊斯·冈萨洛的名字威震地中海，在基督教世界受到了广泛传颂，而在伊斯兰世界，则成为了海上恶魔的代名词。而他也因此功绩，成为了西班牙帝国现阶段少有的从平民跃升至将官级别的军人。

“英雄的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众人纷纷露出了期待的目光。

“咕咕……”少年的冥想被这声音打破，吊床的一边，一只海鸥停在边缘，体型还不大，应该是刚学会飞行的那种幼鸟。少年微微一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小海鸥虽然警觉地盯着他，可是并没有飞走；慢慢地，慢慢地，手就快碰到了，少年屏住呼吸，20厘米，10厘米，5厘米……

“冈萨洛！！”一声嘹亮的喊声划破了这一人一鸟的平衡气氛，少年一惊，歪了一下身子，吊床轻轻地摇晃了起来，小海鸥受到了惊吓，一声尖利的叫声后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少年失望地叹了口气，朝着桅杆底下声音的来源大声回答道：“来了！”随后，他直接解开了吊床一边的结绳，失去平衡的帆布和少年一起向下掉落，他迅速抓住帆布，使身体倒向另一边的桅杆，然后双腿勾住杆子，用手解开剩下的结绳，抱着帆布迅速从桅杆上滑落至甲板。

“巴尔德船长，我在这呢。”少年吐出嘴里衔着的稻草，满脸笑容地向呼喊他的船长打着招呼。

船长巴尔德看着眼前的少年，金色的直立短发，额头一圈用红色的布包裹着，前额几丝刘海从头巾中伸出，简单的亚麻短裤，半裸着上身，虽然不够强壮，但是精瘦的肌肉线条分明。

“冈萨洛！你小子才刚早上就躲在桅杆上偷懒，你父亲可不是让你到老夫这‘海鹰号’上来睡觉的！”巴尔德船长看到少年便是一顿数落：“一会就要出发了，也不帮着大家做点准备。”

“哈哈，”少年依旧笑着说道“巴尔德船长，我每天早起锻炼自己的剑术，可是很容易疲劳的啊。所以呢，搬运货物这种活，就拜托大家多多帮忙吧，嘿嘿。”

“你小……”还没等巴尔德回嘴，少年压低了音调说：“请巴尔德船长称呼我的名字奥古斯都，冈萨洛只会让人联想到父亲……”

巴尔德楞了一下，也用严肃的口气回应道：“老夫作为生意人，上我的船就得能给老夫带来利润，无用的人在这儿可没有一席之地啊。”

巴尔德船长的一席话堵得奥古斯都哑口无言，巴尔德看出了这名少年因自己的失礼陷入了尴尬，主动转移了话题：“奥古斯都，今天的任务，你知道吗？”

“嗨，我十分清楚。”奥古斯都笑着回答，恢复了那阳光的声调，“今天的航行，是前往马洛卡岛将货物交给当地的买主吧。”

“对对，今天也是你第一次随船出海，从你父亲那里听说，你有着惊人的视力，他说周围的人都称那为‘鹰眼’啊。”

“是的。”依旧是灿烂的微笑。奥古斯都从小就展现出了惊人视力，几百米开外的东西都能基本看清，这个天赋使熟悉他的亲朋都大为惊喜，其父更是。拥有这样如鹰般的双眼，简直是每一个航海家梦寐以求的。

“所以，老夫今天给你的任务，就是作为见习瞭望员吧，桅杆上的小盒子，就是你此次航行的家了，好好干，有情况请及时汇报，可别睡着了！”

“遵命，船长大人。”奥古斯都夸张地敬礼回应道。

这个任务大部分时候都是眺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大部分人都会觉得无聊吧，然而对于喜欢悠闲地将心灵放空的奥古斯都而言，无异于一份不错的差事。

“全员，货物装载完成！准备完毕！各位置检查！”大副洪亮的命令开始向全船传达。

“缆绳没问题！”

“风帆好了！”

“船舱可以了！”

“罗盘和船舵也没问题了！”

……

船上所有的部门都准备妥当后，“拔锚！扬帆！”大副下达了正式出航前的最后一道命令。精神饱满的船长巴尔德，亲自掌舵，高呼；“海鹰号！出发！”

“喔喔喔喔喔喔！”所有水手都发出了呐喊……

前方将是怎样的航程呢？站在舰首的奥古斯都，望着面前广阔无垠的碧蓝大海，抑制不住地咧开嘴发出了兴奋的笑声。憧憬，期待，人生的处女航，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