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讲台上的是一丝不苟，正在用白色粉笔写板书的女老师。即便是炎热的夏季，她依旧穿着西式工装。

大概是学校单方面的强制要求吧。就像是讲台之下的学生一般，没有选择自己在校期间服装的权力。教师是工装，而学生是则如同面袋子一般，宽松的校服。

教师工装要比校服稍好一点的是，工装起码是分男女的。

欣赏不到同班女同学的身材，偶尔欣赏一下年轻女老师的身材，大概也有驱逐上课睡意的功效。

也许是因为天气实在太热，而教室内没有空调，只有几乎不起作用的几个吸顶风扇。女教师也没打算好好的穿着工装。

脖子上的领口解开，应该佩戴的领带也没有系，胳膊两边的衬衣长袖被高高的挽到了小臂。

即便如此，天气还是太热了，这些措施并没有让她凉快多少。女教师的额头上，还是时不时的渗出汗珠，身体上衣物被汗水浸湿，虽不至于透亮到走光，但是皱巴巴的黏在身上，看起来应该很不舒服。

不过对于女性来说，汗水最恐怖的，不是会让衣服黏在身上，让人不舒服，而是会把精心画的妆容弄成一团糟。

台下的学生们大概已经有人注意到这点了。

女教师的侧脸上，已经出现了不规则的斑点，淡淡的眼底也有种渗出的感觉。

即便是这样，这位年轻女教师的妆容还是能勉强看得过去，毕竟在学校，老师是不被容许画比较夸张的浓妆的。

要是浓妆，估计她现在已经不忍直视地在脸上搓泥巴了。

虽说是对女性如此恶劣的教室环境，女教师依旧在认真的授课，黑板上的板书写了一面，又擦了一面，擦了又写，写了又擦。

已经在如此状态的情况下，上了一天课了。

台下的同学则表现的很疲倦，他们没有心思去观察老师的身材或者是妆容，就目前的精神状态来说，只有勉强打起精神，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录着板书的内容。

个别支持不住的，已经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倒下了，他们把头埋在胳膊里，一动不动。另外一些则是即将睡着的，他们的下巴不时的向下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作迷离状。

无聊的课程，无聊的老师，还有同样很无聊的同学们。

如果没有看到“那个”的话，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位置的林森，估计也和他的同班同学一样，昏昏欲睡，艰难忍受着。

林森没有任何的倦意，他的目光集中在讲台上的老师那里，手底下在认真的写着什么，像是在一本正经地听课，但事实并非如此。

身为男生的林森，目光并没有关注女老师的快要毁掉的妆容，或者是无意中显露出的好身材，更不是老师辛勤写下的板书。

手下在笔记本上写得，也不是和课堂相关的笔记。

他的目光落在老师的肩膀上，那空空荡荡的肩膀上，存在着只有他才能看到的生物。

隐隐约约的，那里有一个小精灵，它泛白且透明的身体上，长着细长的手和脚，和娇小的身体完全不成比例。

它有一张大脸，却除了嘴之外，没有其他的五官。

它非常滑稽地跟着女教师学样子。大嘴巴可以和女教师讲课时的发音一样，口型完全相同。一双长手，也在模仿着女教师拿着粉笔写板书时的样子。

它的双腿为了将自己固定在女教师的肩膀上，没有过分的动作，但是也和女教师从黑板到讲台来回扭动身体，相互对应。

对于一般人来说，这是很令人惊奇的一幕。

与其说惊奇，不如说惊吓。如果突然看到，估计会大叫着逃出教室吧。

但是名叫林森的少年，因为长久以来的经历，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

他在笔记本上，用普通的铅笔，快速勾勒出那妖怪的形状。

“大脑，身体退化，五官退化，嘴也只有形状，没有攻击和进食的能力，四肢和身体退化，虽然很修长，但是只能模仿动作，没有任何的力量，属于低级妖怪。”

那妖怪正兴致勃勃的模仿着，突然像是察觉到从林森这里投来的真切目光，身体稍微一停顿，猛得侧向这边。

林森急忙偏转视线，看向讲课的老师，直到那妖怪的警惕性放松，继续无所顾忌的“自娱自乐”起来。

“爱好模仿人类，食性未知，不过可能和模仿有关，对周围警惕性较高。危险性尚不明确。”

林森想了想又在自己的手绘边，写上这么一句。

即便是如此弱小的妖怪，出于安全的考虑，林森也要保证自己不被发现。

没有人知道，假如妖怪世界知道一个人类可以看到无处不在的它们，会是怎么样的感受。

这种感觉就像自己的所有银行卡密码都被素不相识的外人知道一样。

估计会被吃掉吧。

想到此处，林森再一次因为自己没有被发现生存下来，而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可以看到妖怪，但是除了这一点之外，林森完完全全是一个普通人，所以没有肉眼分辨妖怪的能力。也就是说，林森有可能遇上长得很像人的妖怪，因为误认为他们是人类，产生互动而被发现。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那不是多久之前发生的事，很近，就让林森感觉是刚刚才发生不久一般。

只是偶然之间，出于好心在公交车上给某个素不相识的老人让坐，结果旁边站着的年轻人见林森起来了，就径直上前坐下。

老人依旧站在原地，向林森投来善意的微笑，而周围的人，并没有因为这个抢占让给老人座位的行为表现出任何的情绪。

年轻人也是一脸的心安理得，仿佛是根本没看到就在他身边站着的老人似得。

这时，林森明白了，老人是大家都看不见的妖怪，而自己似乎已经被它发现了。

即便是如此紧张的情况，林森还是想到了应对之法。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向车厢后面走去，哪怕是离目的地还有好几站的路，他还是装作很自然的样子走下车去，在周围绕了好大一圈，再回到这个站台，等下一辆公交车。

被发现了？还是没有被发现？

林森在事后心惊胆战的想着。

就妖怪的表现来说，并没有追上来，也许是林森后面的补救措施起到效果了。但是林森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在看到那个老人，老人也看到他之后，才主动让出座位的。

应该是被发现了，但是妖怪却并没有为难林森。

林森把此事归结为奇迹，并以此为戒。以后更加的小心，在这个自己眼中，充满着妖怪的普通世界里，极力表现得像个正常人。

也许是因为内心被绑着这样沉甸甸的秘密。不能和任何人说，而且即便和任何人说了，也没人相信的秘密，林森逐渐变得性格沉闷了起来。

当林森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的眼中的世界，和别人不同。他们看不到只有林森能看到的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为了不被大家当作不正常的人，林森选择不和任何人分享这一切，包括最亲爱的父母。

林森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小时候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告诉最为信任的父母之后，又在强硬的管教之下，被迫承认自己是在说谎。

林森不能信任任何人。不但因为周围的人类有可能是妖怪，也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够否定自己的眼睛，而选择信任他。

这直接导致他没有朋友，和家人之间也是不冷不热的暧昧态度。

这也许是眼中的妖怪世界，给他带来的所谓的成长，林森确实比一般的同龄人，表现的思想缜密，做事成熟低调。

但即便如此，作为人类的林森，也是存在着作为人类的感情，他可以做到远离他人，但是他不能做到没有人的感情，他同样会感到孤独。

可是，林森的青春，是孤独的青春。

他也许是为了排解和宣泄什么了，林森选择画出自己眼中这个世界的样子。

他遇到一个妖怪，便画出每一个妖怪的样子，并写出自己观察之后，尽可能详细的注解，企图最后编纂一本并不算学术意义上的《妖怪名鉴》。

即便是有人无意之间发现这本名鉴，大概也会认为这是高中生的信手涂鸦的中二之作吧。

没人相信，即便是妖怪也对此不是很感兴趣。

人类描绘出妖怪模样的书又不是只有他这一本。唯一不同是，他们是靠想象，林森画得现实。

也算是抗议这堂课的无聊吧，林森信手把最近才出现在教室的这个无名妖怪，记录在自己的妖怪名鉴上。

林森记录完自己所能看到和思考到的一切，就到最后给这个“新物种”命名的时刻了。

想到此处，他看了一眼，还在无知无觉正在讲课的老师，还有勉强着自己听课的学生们。有些苦闷地合上手里的笔记本，望向窗外。

教学楼外，太阳已经逐渐没入远处林立高楼所形成的地平线，一如往常平静的一天即将过去，明天又将重复今天的一切，周而复始，索然无味。

既然是在老师身上首先发现的，又在学习着老师的样子。

林森撑起下巴，脑袋微微倾斜，侧向窗外。

“师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