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与水的缺乏并不是他最大的敌人。

【孤独】才是。

比起迷失方向的【孤独】，有家不可回的【孤独】更令人绝望。

他并非没有尝试偷偷回到家中。

但妻子那惊讶中带着责难、甚至是惊恐的眼神，让他浑身发麻、落荒而逃。

妻子的眼神始终印在他心中。

他不愿相信那是她。

他不愿上岸，终日漂泊在河面上。

终于有一天。

那是一个雷鸣交加的狂风暴雨之夜。

大雨倾盆，波浪汹涌，闪电劈在桅杆上点着了火焰，火雨之中，船帆撕裂成两半随风而去，水灌入船舱，漫进房间，冰冷与恐惧中，他呼吸困难，瑟瑟发抖，茫然四顾，惊疑自己是否顺着河水驶入了真正的大海。

船身侧翻，他不幸被重物压着，渐渐沉入河底。

冰冷河水侵入身体，他血液渐渐凝固。

而在这临近死亡的绝望中，他睁大的双瞳中，闪过一道幻影。

那幻影——

黑如黑夜。

弄如浓墨。

……

……

“我输得很惨，我的攻击完全无效，而【它】打我——只七招，我就被打成了筛子，死透了。”

奥古斯丁淡淡地说着，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平稳，仿佛是在说着其他人的故事。

他刚才那因为同伴死去的悲愤仿佛只是幻象——或许这么说也没错，因为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数百年了啊，再大的悲痛都会随着记忆的流逝而消散。

叶未白当然知道奥古斯丁口中的【它】——【氛围】，到底是谁。

【它】是他想要对艾琳说些什么的时候，陡然出现吞噬掉他声音的紫色闪电。

是他进入【世界】Y层面时候，遇到的未知少女——她轻轻一个弹指，就打得他口吐鲜血、倒飞出去。

那道闪电并非它的真身，只是它介入这个世界的方法。对于【魔王】而言，即使闪电也抓得住，又怎么可能被其掩盖声音——但是【它】可以，那位少女可以。

因为，若说【英雄王】是【世界】之子，【魔王】是【世界】不幸与黑暗的集合体，那么……【它】就是【世界】本身！

【它】——到底是什么？

“【它】就是——【氛围】啊。”叶未白低声道。

“没错，【它】就是世界的【氛围】。”奥古斯丁嘴角含着冷笑，“所谓【氛围】，是世人的期盼、渴望、追求与……憎恶——在看到【它】的一瞬间，我就明白了这一点——【它】就是——世人意识的凝聚体啊。”

“【它】遵循世人内心深处的欲望而出现，从这个角度出发，【它】也是【法则】，因为【它】坚定不移地守护着这个【世界】从远古时期开始，就一直存在着的【循环】——【魔王】与【英雄王】的轮回与厮杀。”一顿，奥古斯丁继续说道，“每当【循环】出现偏差的时候，【它】就会出手去纠正，直到回到正轨。”

叶未白垂眸，没错，【它】会去纠正任何胆敢破坏【循环】的存在。

正如他试图告诉艾琳某些事情——某些可能会对这个【循环】造成致命伤害的事情——于是【它】便出现，阻止了叶未白的声音传达至艾琳耳中。

叶未白并无开口询问奥古斯丁为何被打成了筛子还能活下来，恐怕是他特有的能力——【厄运】所赋予他的能力——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还敢——

“你为什么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中。”叶未白凝视着奥古斯丁，【它】绝对不会容许有威胁到【循环】的角色存活下去。

【它】既然可以杀死一次奥古斯丁，那么便可以杀死第二次。

“是因为这紫色的领域么？”

“你很聪明。这是我的能力——可以隐蔽我的身影。”奥古斯丁似乎很乐意解答叶未白的问题，他说道，“在这里，我们可以不用担心被【它】看到。”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苦心孤诣想要去打破【循环】。”

“躲避——从来都不会是奥古斯丁的选择。”白发苍苍的老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瞳中带着斩钉截铁的光芒，他凝视着叶未白，更像是在看着遥远不知何处的【它】，“我要做的绝不仅是【活】下去，我要——打破【循环】——我要——杀死【它】！”

“但那并没有用不是么？”

“的确——我试过了很多次了，我试着在当届【英雄王】之前杀死了【魔王】，但那并没有用——又会出现新的【魔王】。我也曾无数次杀死过当届【英雄王】的伙伴，【骑士】、【战士】、【盗贼】、【牧师】、【帝师】……但是全都无济于事……无论我杀得再多，【英雄王】总会遇到更多的、全新的伙伴……演员齐全，他们再一次投入【循环】。”奥古斯丁面无表情地缓缓说道：“然后我便明白了——”

“所谓的【魔王】、【英雄王】的伙伴——都无非只是【标签】罢了。”叶未白接话，“只要【它】愿意，贴到谁身上都可以。”

“啊，便是如此。”奥古斯丁盯着叶未白，“但是——我不会放弃的——一百次不行、那就一千次、一千次不行——那就一万次——总有一次会成功的。”

“即使——那是建立在无辜之人的性命上？”叶未白看着他，轻声道，“你也觉得无所谓？”

“——无辜？”过了良久，奥古斯丁的脸上才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这【世界】哪里有谁是无辜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世人，他们都是【它】形成的助力、源泉与本质——都是罪犯，都是帮凶，都——必须为我的同伴们的死付出代价。”

他平静的说着，“没有人——可以——说自己是洁白的。”

“即使是婴儿？”

“即使是婴儿——”奥古斯丁淡淡说道，“每个人都要付出代价，都要——偿还自己的罪过——因为每个人在出生之时，就——有罪。”

叶未白不说话了，只是嘴角勾勒出了一抹笑容。

那笑容半点笑意也无，带着嘲讽。

“你笑什么？”奥古斯丁质问。

“不。我只是觉得——生而有罪什么的——”黑发少年眼梢带笑，“真是太中二了。”

“——你不会懂的。”叹了口气，奥古斯丁看着【魔王】，“注定要死去的你不会懂得——你只是一个齿轮罢了，只是一颗推动世界发展、无限【循环】的齿轮罢了——只有我们——我们【英雄王】才有可能真正理解——这个【世界】的肮脏。只是那需要一点代价。”

“你是说？”笑容收敛，叶未白凝视他。

“有时候……”奥古斯丁抬起头，望向天空，淡紫色光芒落在他眼眉间，他淡淡道：“只有彻骨的痛才能令人从梦中醒来——令那些装睡的人。”

——艾琳——还是约翰？！

叶未白的瞳孔瞬间缩小成针状，他神情严肃，五指微微张开，蓄势待发。

“哦？谈话结束了么？想出去，不杀死我可做不到。”奥古斯丁嘴角露出笑容，“那就来吧，让我看看，这一届的【魔王】——比之前的强在哪里？”

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