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薰并没有接受赶来的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对自己伤势的处理,仅仅是在变得完整而明亮的阳光下看着它渐渐移出视线,将救出的三人送走。

自己的同僚们在进屋搜查之后肯定会对那具怪物的尸体说三道四,不过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实在是没有精力去独力掩盖这种事情的痕迹。

可能以后会越来越熟练吧。

少年从刚才开始就站在原地闭上双眼。

像是自顾自地原地做起了梦。

“呀,索薰警官,市内的现场调查感觉如何?”年轻女人的问候从少年的方位响起。

从第一次见面起,自己就记住了她的声音。

“......还能感觉怎样,右手疼得要命,结果还得作为当事人在这里等他们出来才能处理自己的问题。”

“说的是呢,真是辛苦了。”

随着声音而显现的躯体有着少女的容貌,但黑色的衣物包裹周身,却也分辨不出确切的性别,若非对儿童而言过于艳丽的嗓音,自己或许会误将她当成穿着过大尺码外套的幼儿。

从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起,她就在他的身边。

与今天的模样别无二致,裹挟着一副下一秒就可能重新消失在少年背后阴影中的错觉。

“......没关系,毕竟我的朋友也被牵扯进去了,不做点什么才有问题。”

“啊,没有缘由的友情确实可贵。”

她总是附着在少年的身旁出现,就像是附体的幽灵般凭依在他的体内,仅仅以自己的意愿决定是否现身,又有谁能够看见。

索薰之所以能够相对平静地接受少年死而复生的事实,也在相当程度上多亏了对她的些微认识。

如果在他的身边存在着这样形似幽灵的女人,那么死而复生也只是再加把劲就能一笑置之的东西而已了。

“......不提别的。你们跟这件事情应该是有什么联系吧。”

“确切地说,只有我有。”

“但却没有告诉我的理由是吗。”

“不,”被少年唤作镜海的女人摇摇头,“否则我又是为什么要专程在你的眼前出现呢。”

“那,你想要说什么?”

“在你的同事们出来之后再说吧。”镜海抬头望向已然废弃的宅邸,“你可能只需要看到就能明白——”

“什么意思?你把他们怎么了?”

索薰在一瞬间变得急切起来。

残缺的大门被重新从内推开,从内部走出的无疑是先前从警车上赶下的同事们。

并无任何人员缺损,也并没有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他们维持着进去前的样子,没有任何异状地走出了凶案现场,并朝着索薰的方向慢慢走来。

“各位......”

索薰仅仅是将话说出两个字便闭上了嘴。

列队行进的同僚们并没有显露出看索薰一眼的意愿,沿着花园走道笔直地走出,与索薰擦身而过,坐上警车。

就好像索薰并不存在。

“没有登上救护车是正确的选择。我本想早些阻止你,却发现你比我想象得更加好运一些。”镜海附上索薰的耳边如是告知,“他们不会记得这里发生过什么,数分钟之后就会在自己的床上醒来——而作为第二层保险,这栋屋子和里面的怪物也会马上消失。”

镜海轻轻触碰索薰的腰间。

“——”

“在你忍痛想要重新从这里掏出手枪前,我需要做出一句相当老派的声明——”

冰冷的指尖令索薰难以动作。

“我对此次事件并不宣称负责。”

索薰转过头去,镜海暧昧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转而化作毫无机质的人偶假面。

“你是否曾对这座城市在今年夏天发生了什么而好奇?是否尽管极力压制自己的品性,却也依旧认为自己应当为这座城市做些什么?”

“是又如何。”

“你是否察觉到这里的人们对你曾关注的过往毫无印象?而除去不得不维持修缮来继续使用的设施之外,你所找到的过往残迹,哪怕是曾亲眼辨认过的尸体,也在短暂的存在之后便失去了踪影?”

“......是又如何。”

“即使是这样,你也依旧觉得这里就存在着你想要从某个黑暗的角落中尽可能维护的正确秩序和日常生活吗?”

“是又......如何。”

索薰从不觉得自己对这些有着任何露骨的追求,但她也并不能否认自己来到下川市时抱有的些微幻想。

想要去稍微地,仅仅是稍微地,在不影响自己的悠闲的同时,搞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让这里的市民免遭下一次同样的威胁。

“如果三者回答皆为肯定,那么请记牢今天凌晨所发生的一切。”

在完全升起的日光下,镜海的面影反而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这是你和他所希望了解的,这片残骸的真相的开始。”

“......我不明白。”

“无妨。那对现在的你而言也并不必要。”

索薰怔怔地看着少女的身形从开始退缩的阴影中后退,随后回到从先前开始便如凝固了一般的少年身后。

“......是吗。”

“你在之后会遇到数不胜数的,对你而言形同噩梦的遭遇。你只要保持现在这样应对就能解决,但只有一件事希望你不要做。”

“那又是什么呢?”

几近融解的身影以冷淡的口吻如是回答。

就好像那个名字对她而言其实是某种不堪入目的污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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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课程较前四天稍短,本应在这个时间刚刚踏出校门的我,现在已经站在了镜海的公寓门口。

这里也可以算作是我的家。她在把我领回这里的那天这样告诉我,不过我到今天为止也没有把别人的财物归为己有的脸皮。

将钥匙转动一圈,打开房门,随即立即寻找起镜海的身影。

她坐在自己房间的单人床上,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没有敲就推开房门的粗鲁举动。

“那间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手又是怎么了?”

在看到她和先前一样呆在房间内后,我顾不上道歉,这么问道。

在早上将救出的人交由救护人员后,再度回过神来,就已经是在课桌前了。

林绛的双手根本没有受伤。

裳夏像是完全忽视了我在先前和她的介入,斩钉截铁地说着“什么都没有发生”。

地下室的两具尸体就那么消失的印象并没有忘掉。

被穿心而死的触感也还残留在胸口。

自双手破壳而出的黑色物质更不能简单地归于我的幻觉。

……

如果是她的话,那对这些事情知情也不奇怪。

“……你应该先敲门的。”

“先回答我的问题,拜托了,这对我来说有点不太容易冷静下来……你对那里发生了什么是明白的吧?从一开始就问我想不想知道真凶是谁。”

“啊……那对母女是确实存在的,你不用担心自己的精神健康或者别的东西——要打一个通俗的比方的话,你经历的事件和余震类似。”她回答的语气和凌晨时分并不相同,像是在为什么稍微感到难过似地接下我的话头,“同源的效应还化作了你每日都会经历的失忆,只不过效果微弱得多。”

“余震?那我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我的假肢里到底有什么?”

“你的手臂......那种事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她在我少有的追问下表现得少了几分兴致。

果然是这样。

从认识她开始,我就没有从她那里得到什么明了的答案。

“……看来我只能把它们当作自己的梦了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从定义上甚至可以说完全正确——不过说句题外话,以后这样的事情只会更多,请你做好一直不停和这种事情打交道的思想准备。”

“是吗。”

“啊呀呀,你还真是麻木。明明在不久之前还丢光了自己的家人,在早晨还被怪物杀死一次,结果只用一句‘是吗’就能够心安理得了。”

她偏头看着我,顺势在床单上盘起自己的双腿。

天蓝色的简约床单上满是灰尘。

——并不是一心想要追究什么真相,但是如果能够被告知什么的话,也不会觉得麻烦。这样的想法可能太过拐弯抹角,不过在下的确没有不搞个清楚就寝食难安的求知欲,或许就是这样才能安然饱食终日。

“就算我真的做出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你也肯定不会和我解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吧。”

她倾身朝前,裹着和九月不搭的黑色卫衣,半身露在从窗口照进的阳光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因为些微的赌气而依旧站在门口不打算坐下的我,却也什么都没有做。

“......”

“怎么了,我从外面捡来的小食客?事先说好,今天最伤心的人可是我哦。如果你能果断一些的话,那对凭空消失的母女是可以得救的。”

“是吗。”

“不过这也怪她们没有遵守告诫,就当作是这样所以才被降下神罚也好......”在开口前,她转过头去不再看我,“虽然如此,让她们多受了这么多苦却最后也没能得救好像也还是我的责任。”

“你果然对这件事知根知底吧。”

“是哦。”

镜海毫不犹豫地回应,好像那只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事而已。

“......”

“我没有什么能够告诉你的事情。”她像是看穿了我的不满般如此回答,“但行将离别的时刻总会来的,到了那时所有问题都会明了起来……在那之前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

“——你在之后会遇到数不胜数的,对你而言形同噩梦的遭遇。你只要保持现在这样应对就能解决,但只有一件事希望你不要做。”

“那又是什么呢?”

“如果遇到了一个用着我的名字向你搭话的男人,无论如何都不要回应他。” 

她以鲜有的冷淡口吻这样回答。

就好像自己的名字其实是什么不堪入目的污物一样。

在说完这句话后,她换回惯常的笑颜,重新转过头来。

“比起这个,我饿了,不去商店街吃点什么吗?”

卷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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