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安雅』·

“他们大概不会喜欢我吧。”

就算是隔着耳麦，罗兰也能感觉到这句话的口气不对劲。

“......啥？”

“没什么，我也差不多该换个笑话了。你那里现在状态如何？”

“那到底哪儿是笑话了......”

刚才从某个方位传来一阵巨响后，所有悬浮艇原地停下了对准自己的炮火，然后掉头朝着那个方向开始了后撤。

这些东西的有限人工智能看起来不算太笨，换句话说那个方位大概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比银行被劫还要重要的事故。如果是杰基尔干出来的，那他还真是总算干了那么一丁点有用的事情——虽然听他的说法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也是，他没有出息到能闹出点什么大件事。

“这么看起来我可以说是天选之子啊，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呃，什么来的。”

“天谴之子，我的朋友，是天谴之子，没有天选之子会惨到被一整队A-50像杂鱼一样撵着扫射足足两分多钟。另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也是多亏你像个群众演员一样什么都不做。我迟早会找一个货真价实的黑客，然后一脚把你踢出团队。呃，至于这里的情况，等我的脚和眼睛长好再说。我现在趴在地上，东西也都看不清。”

虽然是夏天，路面倒是很凉快，由远而近传来的一阵阵振动贴着身体还挺舒服的——有什么不对。

它们不是应该撤走了吗。

而且悬浮艇怎么想也不会让地面振动。

“嗯，有道理，那我去厨房泡个面再回来。”

“你干脆别回来对我们都好一点。”

——好，杰基尔走了，看来自己难得能够获得那么以点可以用脑的时间。

按照它们先前把自己往死里打的作风，基金会和市政府大概知道自己的身份。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无人的悬浮艇无论怎么把他射成筛子，都没法捕获他。

换言之如果要真的像以前一样把他抓回去就需要别的什么来做这档子事。

比如说像是最常见的从警车上下来的几个捡便宜的警，呃，条子。

要糟。

腿要重新长完还得起码有个一分钟，眼球完全长回来也需要差不多的时间。

这段时间里的自己可以说是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比路边会踢人牙齿的老奶奶还不如。

而就在自己无济于事地思考的这十几秒里，地面的振动也越来越明显。到了这个程度罗兰可以确信是几辆姗姗来迟的警车，而且想都不用想也肯定是全副武——

“嘶”地，两声轻响。

漏气车胎般的尖啸过后，像是在附和他自暴自弃的脑筋，从振动相同的方向，射来两发足够让一般人烂成一团的无后坐力炮弹。

罗兰感到短暂的失重与撕裂感，随后重新仰面落回地上。

别说脚了，现在整个下半身都已经没有感觉了。

然后是第三发。

第四发。

仔细想想，无后坐力炮这种东西不是用来反坦克的吗。

虽然用一整队重装甲悬浮艇来对付自己就说明了一些问题，但罗兰尚且完整的大脑还是有点跟不上国安局的战术部署思路。

不过不管怎么说，自己这下是要被抓住了，这样的行为看来也不能算是杀鸡焉用牛刀。

感觉不到血液流失，有很大可能是已经从自己的身体里漏了个干净，在这种情况下却还是能思考的自己简直就像是个附在尸体身上的幽灵。

真希望真相就是这样，自己就能马上离开这具已经一半都不剩的身体，然后再也不用体会这种连内脏都感觉不到的恐怖感。

但自己明白习惯剧痛究竟是拜谁所赐，而所谓的真相也比真身是幽灵这种浪漫的想法要来得老套得多。

不谈这个，接下来的第五发应该能够彻底让自己陷入难得的昏迷，搞不好的话甚至会真的把自己杀死在当场。不过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能力，动手的诸位想必会加倍小心，看来还是死不掉。

比起被枪弹射死，之后的事情要惨得多。

明明就是为了从那里逃离才决定做到这一步，结果反而要彻底回去。

想也不用想肯定是杰基尔这个智障什么计划都不做还在那里废话的错，但自己到底要不要把他供出来呢。

罗兰一边考虑着这个，一边象征性地闭上了眼睛。

睁不开的话，就算是得救了。

理所当然，不死人的死亡并没有如期而至。

——但那能把自己打入昏迷的第五发弹药也迟迟未来。

本应继续射来反器材炮火的方向在几声闷响后就没了动静。

然后是脚步声，只有一人，数步之后，在仰面倒下的罗兰面前停下。

“罗兰？是罗兰吧？”

悦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是比谁都要熟悉的，稍微有些倦怠的嗓音。

说起来，杰基尔的确提过她在路上这件事。

“......安雅吗。”

“哦哦，真的是罗兰。你不要紧吗，我看到你的下半身和两条腿在那边的信号灯上挂着哦。”

“等我这里长回来就会消失了......另外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嗯嗯，没错，我为了不睡过站可是非常努力的，再多夸我两句也没关系。不过，看起来再差一点点你就要被那些警察抓走了的样子，那，作为感谢我的谢礼......”

“先不说这个，呃，你的药打了吗。”

与此同时，眼球修复完成，视野恢复。隔着已经快要完全碎裂的头盔面甲，罗兰重新取回了视力。

“——在想什么呢，不打的话我也不用害怕睡着了。”

满头银发的女人睡眼朦胧地站在自己的头顶，穿着也活像是刚从床上爬起一样凌乱。

她极力让剩下的神智做出一副因发言被打断而不耐烦的神情，如是回答。

渐渐转暗的星空让她苍白的面颊看起来能够替代月亮，只是比起月亮要可爱得多。

这是罗兰能够做出的最诗意的表达，请原谅他并没有好好上过学这件事。

“那就好。对了，那些警车怎么了。”

“警车？啊......你是说我跳下来的时候踩到的那两辆吗？那个的话，你看——”

“跳......你不会是从列车上直接跳下来的吧。”

“是哦。”

“......哇。”

安雅揉着眼睛把依旧仰面躺在地表的罗兰拎起，随后转向警车的方向，好像根本没有费上一点力气。

眼前两辆黑白警用涂装的执行者2000式确确实实地被从车顶踩成了一滩金属废品，凄惨地陈列在路中央，而车舱内溅出的血液和脏器也证实了这幅惨状是在一瞬的高压下所造成。

好吧，用手轻轻一劈就能够断开钢铁的她，就算真的把两辆警车踩扁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他在这种时候才能意识到她完全不是什么睡不醒的棉被妖精。

虽然可能敌不过先前的重装甲悬浮艇大队。

看来杰基尔还是稍微认真考虑过那么一丁点东西的。

“姑且确认一下，你知道自己真的闹出人命了，对吧？”

被安雅单手提着残躯的罗兰扭过头去。

“嗯......杰基尔以前说过，一个生死观有问题的不死人不应该跟我提这种事情。”

而银发的少女勉强着托腮稍作思考，得出了这样的回答。

“啧，我确实没资格对这种事情说三道四，但你也不应该什么都听杰基尔那个智障的——听好了，你迷迷糊糊的可能是没什么感觉，那两辆车里的警察可是不明不白而且没有必要地死了。而且不管是我还是杰基尔都不希望你杀人——”

“欸......”少女困倦地面露难色。

“我之前有说过你应该找个朋友好好学一下普通人的价值观吧？”

然后，听到这句话的安雅，突然又稍微来了那么点精神。

“嗯嗯，朋友，我当然记得。”

接下来她说出的事实让罗兰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我刚才给列车上的车长留了我们的住址，让他来找我。”

“哦哦，你还记得——啥？！”

“他看起来像个有意思的好人，应该没关系吧？”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你等会儿你等会儿——”

慢慢重构完毕的身躯挣脱安雅的手，随后却又因为混乱僵直在了原地。

“......你真的把我们的藏身点告诉给别人了？”半晌，他的喉咙总算憋出了那么一句话来。

“是哦。反正也只是一间没人用的公寓嘛，也不能算秘密基地什么的吧？”

少女的眼神和语气并没有可爱到像轻小说里那样让罗兰瞬间消去火气。

他现在只觉得这家伙比杰基尔还缺大概两吨左右的心眼。

“......你懂什么。”

他抑制着自己发出的懊恼呻吟，把警车废墟旁的一把无后坐力炮一把拆下。

“正所谓大隐隐于市啊，好姐姐。”

“欸，是吗。”

而她的回答显然不像是在悔过，甚至根本不像是意识到了这有多严重。

“......先去把银行大门打开吧。”

说起来，杰基尔泡个面花的时间还真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