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薰从三台电脑中获得的记录本应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交叠处,但实际上却,很可惜地,确实有一点令人在意。

“银曦救济慈善基金总会”,一家打着教会名义的慈善机构网站,后缀长到让人想笑。而三人的访问日期确实互相接近,分布在上个月末到这个月初。

这个年头会看慈善网站本身就是一种稀奇的事情,更何况他们访问的居然不是什么红十字会或者中国慈善总会这样些微正常一些的地方,而是这家索薰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机构。其中甚至本身就包含了某件和这起案子无关的诈骗类犯罪的可能性也相当之高。

虽然这些年这种善男信女越来越少,但如果是在信息量依旧相对封闭的二线城市,这样的人绝不是不可能存在。是了,就像是下川特区这样明明是特区却毫无发展可言的地方,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存在呢。如果按照骗局的一贯手段,这家机构本身可能就是因为下川市的隔绝特质而选择在这里宣传也不一定。

根据网站给出的信息,这是一家本部在美国东海岸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城的国际慈善机构,但如果用国外的搜索引擎来查证的话,关于这家所谓的银曦救济会的信息却几乎一丁点都没有。

网站的设计如同预想地土气到不堪入目,浮动的低分辨率图标和鲜艳的色块充斥双眼,但足够集中目标人群的注意力。

在首页的流动窗口内其中一格给出的信息让索薰有些在意。

『为了明天——关爱他人口中的“怪物”:不被各界所注意的癫痫儿童』

好吧,这其实是非常寻常的东西,无论是标题还是乏味的配图都不会让人怀疑。基本记叙了一个单亲家庭的母亲是如何不愿放弃自己的孩子,辛苦地将那位患有严重光感性癫痫的男孩辛苦养大,却在同时饱受歧视与不公的老套文章,并在最后呼吁社会各界对这样的家庭献出更多爱心并停止歧视,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问题在于,在简介最后列出的现场募捐与义务探望的地点却和这起案件的地址基本吻合,甚至还更加具体。

索薰核对了三人的浏览记录。结果而言,全部都浏览过这条网页,并且全部在义务探望的登记表单上填写过个人信息。换言之,这家网站每天不超过五百人的可怜浏览数中,居然有着足足三个人对自己的善心陶醉到愿意去自行探望的程度,而这三个人还正好与案件的失踪人员完全一致——到了这一步基本能够确信这起案件和这家网站有着某种关联。

推断至此,索薰打定主意,驱车前往。

虽然不能确信这样单方面的独断推理能够带她找到什么东西,但绝对好过什么都不做。而与此同时,她更在意的事情实际上是网站文案对这件事件的形容方式。

——“怪物”。

加上引号的怪物二字绝对不适合形容寻常的癫痫患者。虽然在某种意义上这种形容方法足够吸引眼球或是令人涌起好奇,可是却也绝对不贴切,甚至不能算作夸大,癫痫患者的症状无论如何形容也无法贴近所谓的“怪物”一丝一毫。

人不会凭空捏造出对对象的形容,正如无法想象出不存在的颜色或是形状,即使是无厘头式的喜剧也总是有着某种轨迹可循。虽然可能是自己的过度臆断,但这样的想法也终归是聊胜于无。

但在这种事件里追求客观本身就不够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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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曦救济会是什么?”

“从问题的内容看来,您的确知道一些内情。”女人点点头,“可惜的是我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所知不多。但既然是这样,警方难道已经调查到了那家网站的头上了吗。”

“这只是我自己的盲目推断。”

“那您还真是直觉敏锐。”

“我经常被说是天才。”

“那么,明了地说,我们被这家慈善组织的领袖接纳,并被主动提供了许多援助,包括一些药品,以及登上网站宣传求助的权利——如果您知道这家网站的话,那也一定看到了含有我们的信息的页面吧。”

“是这样。”

“我曾查证过这家机构究竟是否合法,但结果暂且不论这点,无论是网络还是其他媒体,对于‘银曦’这个名称都甚至从来未曾提到过。我还尝试过以其他语言在国外的网站搜索,结果也还是什么都查不到。”

“事实上我也有着差不多的结果,可是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还是在接受他们的帮助?这难道不可疑吗?”

“这本身就是回答。”

“......是吗。那,我的回答也就到此为止。”

他们还在提供着援助,这就是不去多思考其中缘由的最佳理由,如果是一直都生活在阴影下的家庭,接受尽可能多的帮助的确是无奈之举,没有任何追问的价值。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

“我看来也不能在这里拒绝什么。”

“您既然做过调查,那么,可知道镜海先生是谁?”

“我知......先生?”

“看来您不知道,那就当作这个问题不存在吧。”女人看着索薰开始混乱的表情叹气,那是她到目前为止为数不多明显显露出感情的表现,“接下来是该由我来领路了,对吗。”

“你刚才说的是‘先生’?”

女人没有回答,仅仅像是在领路般返身朝着某间房门走去。

“回答我。”

“您如果不知道的话就最好不过。您接下来要看的东西就是这次事件的答案了,至于前一个问题。”

她站在那扇门前回过头去。

“您永远都不知道为好。”

她悄无声息地推开门,对侧是进一步下沉的地窖,阶梯朝下通往深处。

“这里的东西对现在的您而言更重要。”

索薰无言地跟在身后,走下了阶梯。一阵恶臭自暗中扑鼻而来,脚下湿粘。

宣妍正在一边躺下,双眼紧闭,似乎是昏了过去。不远处还有两个正瘫坐在地的人影。

“不用担心,我们没有来得及做进一步的事情。他们都还活着,虽然其中一个大概会落下终生残疾。”

“......”

索薰没有即刻跑向宣妍的方向确认她的情况,而是继续跟着女人走向深处。

并非索薰缺乏友情,而仅仅是意识到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去确认情况也做不到立即救出她的事实。

朽烂的人骨开始渐渐在四周的地面显现。

“您真是非常冷静。”

“大概是因为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情。”

“那真是太好了。我的儿子就在不远的角落里......您见过他之后,请答应我两件事。”女人走到一处像是人工隔断的锈蚀栅栏前,“您看起来是能够抛去偏见与自我交流的人,不会别有用心地看着我们走向这步田地,也不会像是常人那样惧怕所谓的怪物。您能够来到这里,可说是我的好运——所以请您也务必答应这最后的两个要求。”

“那会是什么呢。”

女人跨过栅栏,从口袋中掏出一支手电筒,摁下开关。

在索薰适应稍稍变得明亮的视野前,耳边首先传来一阵异质的哀鸣。

“我会承认杀人和食人的罪行,所以请您不要把他带到任何地方,也不要交给任何人。”女人平静地继续朝前走着,“请您就在这里杀了我儿子,然后放过我的女儿。”

光芒开始适应眼球。

拟似着人类的畸形面容苍白而粗糙,像是因为光芒而感受到痛苦般扭曲起来。

因为营养不足而突出在外的骨骼撑起皮肤,如同老化的橡胶。

它痛苦地蜷缩在角落,交叠的双臂环抱头部。

“请杀了他吧,之后的一切都随您处置。”

女人放下手电筒,回过头来,眼中看不出任何感情。

又或是早已不存在这样的功能。

在那片昏暗的光亮中,索薰看见了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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