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基尔』·

杰基尔是个为自己的恶而自豪的家伙，即使是罗兰对他的谩骂也没有起到太多作用。

“你踏马的闭嘴。”

虽说是这样，罗兰从耳机里传出的回答听起来也是真的生了气，这让杰基尔对着投影出的音频播放菜单愧疚地抿了抿嘴唇。在同伙面临生命危险之际却只能稍微感到愧疚，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举国无双的混账——好在他没有真的摘下耳麦将好友弃之不顾，而是重新把自己的匿名终端接回桌前的旧型手提电脑。

与之配对的眼镜随即投影出罗兰先前所面对的巨型浮空艇，诸多数据与正在载入的计算过程分列在旁。这些当然并非杰基尔那台老掉牙的手提电脑中的程序，只是对国安局数据库的非法即时调用。

杰基尔本身并不是什么黑客，对这些事情的了解程度可能还不如一个寻常的高中生，这样的旧电脑他花上十年也未必能够搞懂——但他却偏偏运气好到能碰巧被人赠送这种可控的自运行木马程序。

他倒在椅子的靠背上，静静地看着其中一串字符在空中兀自增长，一边默默感谢起那位贵人。

埃德蒙。

这是他在和自己通过终端私聊时的id，简单，倒也微妙地令人印象深刻。将这种相当常见的名称作为网名对杰基尔而言也值得钦佩，因为那或许是本人真名的一部分，而若是那样，可以说就是对随时可能查到头上的国安局监控人员的公开挑衅。

虽然一次都没有真的见过面，但他们能够走到今天，几乎全都是因为这位在旧世代方面几乎无所不知的神秘人的多番相助。无论是提供黑入数据库的手段，还是以老旧的键入式文字聊天来私下沟通的方法，他在旧世代的所有相关领域全部熟悉到让人无话可说，简直就像是昨天还生活在七十年前一样。

『严丝合缝的国安局数据库居然只需要一台老旧到足够当自己爷爷的手提电脑里的老掉牙语言稍微操作一下就能绕过绝大多数防火墙。这大概是因为他们从来不觉得还会有人能用上这种过时又早已销毁得差不多的垃圾以至于忽略了基本，但也有可能是电子战部门的人员全都没有好好长过脑子。』

埃德蒙在前些天将用以破解的两台旧式手提电脑设法送到杰基尔的藏身处后，在聊天窗口中如是评论。杰基尔喜欢这样啰嗦又不留情面但也不算彻底露骨的讽刺，和自己彻头彻尾的轻浮是完全不同的口吻。

回到现状。虽然不至于被杀死，但罗兰再这么下去一定会被抓住。那无论对他，对安雅，对埃德蒙，还是对自己，或者对所有和自己有关的其他人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情——基金会的诊疗室到底是什么样子，杰基尔本人再清楚不过。难以形容为人道的实验与手术对他留下的伤疤远不止体表，如果自己的朋友有不幸被抓进的可能，那简直就是最糟糕的事。

换句话说，闹归闹，自己还是得绷紧精神想办法让罗兰从那种情况里脱身。

“杰基尔！你到底在干什么——！”罗兰开始在耳麦里大声惨叫起来，想必是浮空艇终于开火导致的结果，同时传来的还有什么东西高速射出的焦灼弹射声，“我们是要抢银行不是要打仗好吗！我再这么下去是会死的好吗！”

“可你也不是真的死得了啊。”

“那才真的可怕啊！听好了，我要是在这儿被抓进去的话，第一个就把你供出来——”

“你这样我很寒心啊罗兰，这些悬浮艇都是无人模式，我实在是爱莫能助。嗯，爱莫能助这个成语实在是很贴切。”

“你见死不救的样子比我让人寒心不知道多少倍啊！”

“可你真的死不了啊，罗兰。进了那里也无非就是被当成样本做一些实验——”

“我不听，你闭嘴。况且我们这些人的能力会不会在什么时候失效也是个问题，说不定下一炮我就真的被炸死了噗哈——”

听起来罗兰总算是中弹了，不知道逼近霰弹枪口径的反人员炮打穿身体是什么感觉。

“能力，能力啊。这个词听起来很老套啊，你不觉得吗，罗兰。”

杰基尔思路奇诡地碾过上一个话题，随后莫名其妙地轻轻在嘴边重复起能力这个词来。

“好疼......你好好回话啊！”

这个世界在大约七十年前发生过一次超现实主义的灾难。

大体而言，可以形容为同时在中国和美国发生的，相同规模与类型的大型爆炸，事后的爆心地惨到了直接被从地图上抹去的程度。

不，不是说建筑夷为平地居民无一生还那种程度的抹去，而是字面意义上的『抹去』。半径87公里内的所有物体全部消失，只剩下干净的土壤，不留一丁点废墟。到现在为止也有那是核设施失控的说法，但爆炸地点根本没有检测到过什么读数。为数不多的视频记录也只能确认当地确实发生过爆炸，而释出的EMP冲击范围则让之后发生的事故无法以任何手段确认。

是，大体而言，就是这样，在那之后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情，以至于连漂浮在天空的城市也变成了现实，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那两次爆炸之后，世界各地都开始出现形态各异的超能力者这件事——不要笑，这对那些为此所苦的家伙可是很严肃的事情。

那么，回到杰基尔其实也一样在走神的精神世界吧。

是的，这两位妄图在当下最先进的浮空都市进行经典式银行大劫案的低智商罪犯，连同之前只是被提及两次的“安雅”，都是客观意义上不折不扣的超能力持有者。

罗兰的能力是『不毁』，如果不用那么羞耻的方式来解释的话，那就是他就目前的经验而言“无论如何也不会死，只要头颅的完整性大于一半，身体就会在相当短的时间内还原”这件事。

虽然他没有大胆到尝试过把头部毁坏超过一半会发生什么，但仅仅是这样的能力就足够他即使面对重装甲悬浮艇也还有心思不知死活地骂人。

看，是不死的能力呢，超强。

杰基尔在第一次认识罗兰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不会死的蚂蚁被人踩上一万次也只是蚂蚁，诸位擅长传火的玩家大概都很清楚这个道理。

这就是罗兰现在的状况，而这只蚂蚁要是被人抓去就更糟了。

“杰基尔——！”

“嗯，我知道，我在想办法了。”

“你踏马听起来不像是在想东西噢噢噢噢噢噢噢我的腿飞起来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耳麦里传来什么跌倒的声音，接着是一阵理所当然的机炮补射，似乎是射中了罗兰的终端一样，杰基尔的耳边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随后暂时失去了音讯。

这么下去罗兰怕是真的要玩完了，但过于擅长拖延的杰基尔也还是没有动脑子的意思。

——对了，那场会议。

市政府代表现在应该还正在和那个中东国家在某座大楼里开会，如果在那里搞出一些乱子，这些装甲车就可能会暂时放弃罗兰，毕竟政府官员和国际关系肯定比一个银行劫犯要重要得多。

自己的能力还真的会派上用场，真是让人兴奋。

杰基尔中断对悬浮艇需要多久才能让罗兰无法行动的计算，重新进入基金会的通信网络。这次的目标是几公里开外的会议现场，如果没有搞错的话，国安局应该做了相应的监听和监视准备来保证安全。

如果是那样的话，杰基尔就有着八成的胜算。

杰基尔的能力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传声。用通俗的方法来解释的话，也就是能够控制听觉范围内的特定人员做出如他所想的举动。

潜入的企图非常顺利，监听频道的加密手段比起政府部门似乎还要不堪一击，这么做只花了一分钟都不到。

“是，请允许我直接一些。提案看起来固然合理，但却有一个无趣的漏洞所在：贵国没有任何能够让我们答应这番条件的筹码。这些数据和现场的展示固然令人大开眼界，但我们早已不需要这些了。”

哦哦，看起来会谈本身也不太顺利嘛。

“我需要提醒您一点，我国近年的产油量并非如同外界所传的那样走低，并且探明储量也依然有——”

就是他了。

“而我也需要提醒您一点，我们早已经不需要石油了。”

——

杰基尔集中精神，顺着声音的流向进入对方的意识。

这个过程总是让人感觉怪不舒服，但作为代价却可以说是超值。

“......”

“您这几天里亲眼见证了这座城市的美妙，我想您也应该暗自清楚这点。如同明面上说的那样，我们的确是希望能和尽可能多的国家进行合作，但这次贵国所提供的条件在我们看来，与现今的时代完全脱节，没有任何对等，甚至是足够妥协一番的价值。”

“......”

接管五感，同时在短暂的沉默中暂时遮断主人的意识。

成功，这具身体现在是杰基尔的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这里胡搅蛮缠一通，然后逼得对方不得不开始联络分散到基金会银行的安保力量来制服自己，为此自己一定得好好大闹一番。虽然有点对不起这位他国代表，但是也是没有办法——

杰基尔突然感觉自己的上身有些诡异地沉重，腰间还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他决定检索一番主人的记忆，虽然最多只能回溯不超过四小时的琐碎残片，但是这种触感实在不是一个参加国际会谈的代表会有的才对，值得一看。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数秒钟内的检索结果险些让这具身体瘫倒在地。

埃德蒙一定得看看这个才行。

......这可真的不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