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是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而受挫的,甚至在看到她如约打开了窗来和我聊天时心中的兴奋变得更加高涨,用力挥着手和她打招呼:“晚上好。”

“晚上好。你看上去比昨天更奇怪了,是遇到什么好事了么?”她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

“当然啊。这不是遇到了吗。”我嬉皮笑脸地说着,把手里的雨伞转来转去。

她微微别开了脸,像是不想和我谈论这个问题。不过在看到我手里的雨伞时,眼睛里明显出现了呆愣的神情,然后缓缓抬头朝天空望去,把白皙的双手都伸出了窗户,在漆黑中异常显眼。

雨下得很小很小,小得在全是漆黑的幕景中如果不仔细去看的话就看不到。她大概一开始并没有看到那雨吧,待到那雨水落在了手臂上时才终于确认了什么,转头看向我,有些迟疑地问:“这是在下雨么?”

“这是在下雪。”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骗谁呢。”她白了我一眼,不再看我,而是专心致志地盯着天空看,那样子有种说不出的好看,像是个可望不可即梦幻。

我有些好奇她刚才这么问的意思,不由得问道:“为什么这么问呢?”

“因为我没见过下雨啊,只是在书里见过。”她很是平静地道,语气里听不出多少低落。

“为什么?”

“因为窗户都上了锁,打不开。塔里是不会下雨的,每年出去的时间也一定会是晴天,所以我一次也没见过下雨。窗里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她又张开手,甚至微微探出身体,让雨淋在脸上,但在注意到自己脸上还面具后又退回到了窗后。

“那为什么现在又能打开窗户了?”我微微抬起头,学着她的样子伸出手。雨很冷,冷得让人打哆嗦。我想她大概不是喜欢淋雨,而是喜欢这种新鲜感。我要是飞蛾,那她一定是那只活在笼子里的囚鸟,纵使活在舒适的牢笼里,也依旧渴望有一天打破枷锁,回去自己的天空。

“我偷走了钥匙,把锁打开了。”她摇摇头,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勉强能看到那的确是一把老旧的黄铜钥匙。晃着晃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随手把钥匙丢了出去,任由钥匙就这么一路往下掉,眼睛看也不去看。

“钥匙丢掉也可以吗?”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哦对了,就丢掉钥匙还不行呢。”她拍了拍手,伸手在窗户上摸了一会儿,然后摘下来一个像锁一样的玩意儿,往同样的方向一并丢去。少女眨了眨眼,对我道:“这样就没问题了。”

我想她一定是在做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她说过,规则是绝对的,违反规则就会被处罚,像这样把钥匙偷过来打开了窗一定是件违反规则的事。可她是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去做的,谁也没有能去责备她的权力,我也没有。所以我没有继续去在意这件事,而是问道:“那我们还能聊多久?”

“到昨晚的时间吧。只要我提前关了灯守夜人就不会进来房间了。”她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似乎比昨晚时要主动得多,对我不再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了。

我想那一定不是错觉,就算是我也会让这种错觉变成现实。和谁去聊天是一件多么弥足珍贵的事我比谁都清楚。上天给了我和她说话的命运,即使结局会怎么样我也会珍惜这样的命运。如果不是为了和一直等待着的谁说话,我们的语言没有任何意义。我想这点对她来说也一定是这样的。

白天我想过许多能和她聊的话题,从天空到大地,从过去到未来,但在这时想过的这些却没了一点意义。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向我提出了一个个问题。她问我,下雪到底是怎么样的,下完了雨能不能看到彩虹,太阳的光到底是热的还是暖的。

我告诉她,下雪很不好,会很冷很冷。雨后看不到彩虹,因为现在是晚上,白天或许会有,但我也没见过几次。太阳光在糖果雨前是热的,糖果雨过后就会变成暖的。

她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甚至比天空黯淡的月还要亮。我想面具下的她一定在笑着,即使没有听到笑声,那嘴角一定也是微微翘起。我从未见过如此不可思议的人,仅仅是看着她的眼睛,心情便能变得如此愉悦,忍不住想要一起笑起来。

问了许久,她像是心满意足了,不再问我什么,而是抬头专心致志地看着雨。明明我也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她,但在看到这一幕后又把所有的问题咽了回去,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不知为何,心中忽地生气了一种距离感。

我们在一个能彼此看清对方的距离,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碰到,像是在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那又该是一件多么孤独的事,孤独得让人害怕。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如此脆弱啊,脆弱得只要无法去触碰就无法相信彼此的羁绊,那又是多么可悲可笑的联系。

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低头看了我一眼,微微歪头。

我笑了笑朝她挥了挥手,眼泪流出面具从下巴滴落,像是雨,最后汇到平台的水渍里。我很肯定在一片漆黑中她一定看不到我的眼泪,所以我能毫不顾忌地去流泪。

她便噗嗤一笑,轻声道:“奇怪的家伙。”

我只能傻乎乎地点头,犹自握紧了手里的伞柄,握得青筋绷起也毫不在意,只是尽力让面具下的脸笑着——我自己也不知道那到底有没有意义。可纵使眼泪哗啦留着,我的心情却一点也没有变得低落,反而和刚刚见到她时一样开心。

这是喜极而泣么?我不知道,但我绝对不会因为和她相遇而悲伤。那绝不是一件会让人后悔的事。如果没有遇到她,我只会比现在更加可悲,宛如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所以哪怕会痛苦也好,我也会感谢这样的命运。

我祈祷这样的时间永远也不会结束,那种久违的充实能继续留在我心中。

明明我是为了和她说话才一直这么期待着的,但这种静默却让人更加舒心,因为与她所一同度过的每一秒都如此是愉悦。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却无法忘却,像是入瘾一般让人无法自拔。我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到时间了。”她这么说,语气中有些许遗憾。

我不知道她所可惜的到底是要和我道别了,还是不再能看到这无际的天空。但我希望是前者。每一个人都希望会被所爱的人注视,希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那是人对爱的名为贪婪的原罪,渴求着能得到更多。

“明天我还能见到你吗?”我问,语气平静得不可思议。连我自己都没发现我原来也有这么平静的时候。那不是因为我并不希望见到她,而是我确信,自己明天也一定会见到她,一种没由来的自信。

“恩。”她轻轻点头,动作停了那么一瞬,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伸手关上了窗,再次消失在了窗后。

我伸出手去,雨滴落在手背上,冰的很。最后随手把伞丢到一边,闭着眼仰起头,任由那雨一点点地把我淋得湿透,像是想借此让心冷却下来。

那晚,我一言不发地淋了一夜的雨。没有睡觉,也没有做梦,只是一直静默着,把心中久久未散的感动反复咀嚼,让它们变得更加深沉。我确信了那不是虚妄之物,而是真实存在我内心的感情,就和孤独一样真实。

多亏了那晚只是小雨,而且停的也很快,没有把我淋感冒。不过就算是这样,浑身都有些湿漉漉的我也难受了整个晚上,到了第二天太阳升起时才好了许多,衣服干了大半,只要再晒会儿大概就能干透了。

天一亮,信天翁就来了。不知道是不是猜得到什么,今天它给我带了麦片粥,喝下去后身体终于暖和了起来,驱散了一晚上的寒冷。

它站在一边,直直地看着埋头狂吃的我,像是想说什么的样子。但我到今天为止都没见过它说过一次话,如果不是故意藏着那它应该是不能说话的。但它能听懂我说的,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我来猜它想说什么,如果猜对了的话第二天的食物就会比今天要丰厚不少。

“今天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吗?”我笑着问。

它摇了摇头。

“坏事?”我咬着勺子问,声音有些不清不楚。

信天翁点头,然后默默地咬着雨伞把雨伞放回袋子里。看样子今晚不会下雨。不过不是下雨的坏事,老实说我想不起来了。对我来说除了下雨以外很少有什么能称得上“坏事”。

我没多在意,像往常一样目送着信天翁一言不发地离开。和昨天不一样,它选择了与高塔相反的方向飞走了。但我在目送它离开后便把目光转回到高塔上,呆呆地坐在原地。熬了一夜头有点昏,让我很想就这么躺下来睡一觉,可我还是撑到了完全撑不住时才躺下来,沉沉地睡去。就算多一秒也好,我也希望能把那窗户映入脑海。

那样……也许就能真真正正地做个好梦了吧。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是一直睡,沉湎在梦中不肯醒来。直到终于有什么砸中了我的脑袋时,我才恍恍惚惚地醒了过来。睁开眼,天空一片漆黑,天空中繁星如钻石洒满幕布,华丽得不真切。天空似乎离我更远了,变得更加遥不可及了。在星空下的我是如此渺小,渺小的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我摊开手呆呆地望着仿佛漫无边际的星河,放空了所有的思绪。我从未见过像今晚这般的星空,比以往任何一晚都要耀眼,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忽地又有什么砸中了我的脑袋,让我终于是回过了神。微微扭过头才发现,约好的时间已经到了,熟知的少女正站在窗边有些生气地看着我。

“还睡觉,天都黑了。”她看上去相当生气,手叉着腰,低哼了一声。

“抱歉,我现在醒了。”我摸了摸脑袋,站起身。侧头才看到丢中我的原来是一把钥匙,还有一把躺在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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