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体的痛感变得朦胧起来。

并非因为触觉的迟缓。

如同万花筒镜片的裂痕、只会随着旋转,将破碎的糜烂颜色碾压在视觉之前。

超乎了实质,近乎幻觉的痛苦。

连呼吸都无法做到,仅仅只在血腥的味道中一遍遍饱尝濒死的余韵。

心脏被洞穿。

腹部被撕裂。

大脑在颤抖。

瞳孔被挖出。

内脏被剪碎。

重复着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在静止的时空中麻痹着神经。

恢复意识的一瞬间只看得到艳色的血痕。

失去意识的一瞬间无触感的冰冷的安稳。

连死亡都变成了渴求之物。

一遍遍循环着死而复生,又一遍遍地含着锈味的鲜血睁开双眼。

痛觉已深入骨髓。

沿着指尖、攀上脊椎。

蔓着骨骼的纹路,绕着血管的流向。

绽放、撕裂、盛开、扯碎、扭曲、盘旋。

复数的痛感将思考的余韵也剥夺。

连鄙驱的神灵都开始向之祈求。

即便如此也无人能听到悲愿。

无人能满足悲愿。

亦无人会救赎悲愿。

一厢情愿地哀求,也只是对着身体的残骸。

身体的残骸只是冰冷地扩散着痛觉。

它并没有意识。

意识在剥离的边缘。

施暴者以冷酷的姿态。

一遍遍将脏器破坏。

一遍遍践踏着破损的肉骸。

又一遍遍唾弃着意识的残留。

就像无声演奏的音乐。

就像无色播放的电视。

就像无意识存活的失格者。

自己只是保持着这样,麻木的状态。

重复着饱尝无法习惯的痛楚。

重复着恍然本应渴求的死亡。

本应漆黑的视野,原因不明地看见了浮光。

连真实与虚假都无法区分,只是一味地向着浮光靠近着。

如果说人死的时候、会看到一生经历的画面的碎片的话。

那无法死去的我,在本应死去的片段之间,逐渐连成了虚假的影子吧。

有叉着腰训斥我的墨凝。

有坐在树下微笑着的白。

有说着令人厌恶的话的黑。

有不停地埋怨着我的黑猫。

还有将刃尖刺入喉咙,含着泪叫着“千明”的路晴。

还有温暖的、轻柔的,安稳地抚摸着我的额头,说着“千明”的姐姐。

真是可悲。

事到如今还会对着过去忏悔吗。

毫无意义的悲怆只是单纯地自我满足。

死人听不到忏悔。

生者无须后悔。

老老实实地背负着罪恶活下去。

像只昆虫一样蜷缩着身体,仅仅保护着自己活下去。

但是啊、

千依她回过身。

可爱地笑着。

“哥哥,我成为神明了哦”

哎呀哎呀,我家的妹妹虽然是世界第一的可爱但很遗憾是个电波呢。

我家的妹妹虽然是个电波,但依旧是世界第一可爱的哦。

咔。

骨骼被折断的声音。

受损的脏器从口中溢出大量的鲜血。

血液大块地落到地面,绽放着鲜红的痕迹。

呲。

肉体被撕裂的声音。

毫无防御可言的皮肤被锐利的东西沿着内脏割裂。

混乱地血管从断口喷出炽热的血液。

血是温暖的呢。

血是,甜锈的呢。

不知持续了多久。

也不知还将持续多久。

一遍遍重复着死亡。

饱尝近乎凌迟的痛苦。

尖锐的触感从上至下地碾压着整具躯骸。

大概也无法称之为躯骸了。

连肉体的形状都不成样子。

被如同烂肉般撕扯成一地的碎渣。

“哥哥”

“千明”

“混蛋恶神”

“你是、温柔的人呢。”

反抗的话语都吐不出。

双臂也失去、眼睑也扯烂。

即便如此在痛觉残留的意识中。

还是紧捂着双眼。

悲哀。

比痛苦更为痛苦的情绪。

一边流着无法再流出的眼泪。

一边哀嚎着无法再发出的哀鸣。

我是不死的。

即便被杀死一千次,也会复活一千次。

所以什么都不会改变。

鲜血替代了眼神。

像是哭泣着般从眼眶滑落着。

而确实是在哭泣。

在痛哭着、悲怆地痛哭着。

即便无法落下眼泪、

即便无法发出声音。

即便身体只剩碎片。

然后仅留一线的意识在痛哭着。

我杀了姐姐。

害死了路晴。

杀死了诸多不知名的神明。

又杀死了白。

杀死了黑猫。

杀死了墨凝。

杀死了黑。

只要他们有谁能够说出、

对着我说出口。

说“我恨你”

“我诅咒你”

痛骂、斥责,咆哮。

大概那无法负担的罪恶都会稍微地减轻吧。

但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

因为死人无法再发出声音了。

“哥哥。”

千依。

“我成为了神明了哦?”

那不是祝福,是诅咒哦。

画面破碎。

撕裂的万花筒的影子。

残缺的光影、破裂的颜色。

小小的少女在那样的画面中牵着我的手。

从今天开始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生活了,千依。

我对着她这样说道。

她微笑着。

“嗯。”

不会觉得孤单吗。姐姐不会回来了哦。

“不会,有哥哥在的话,就不会孤单。”

是呢、你真是个好孩子呢。

“不,因为哥哥是最温柔的人嘛。”

刺痛。

实质与虚幻的痛觉共感地爆发着。

从不知名的灵魂处、深陷着、搅动着爆发了。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那样的施暴已经停止了。

完整无损地身体,只因为幻痛而无声地哀鸣着。

抬起头。

只是一点细微的光芒都会觉得刺眼。

那样刺眼的光幕下,路节望着我。

“一万三百九十八次。”

“……”

“我杀了你,一万三百九十八次。”

“……”

做不出回答。

倒不如说完全感觉不到这是自己的躯体,连如何弹动咽喉发出声音都不知道。

“无论看多少次,都是怪物一样的存在呢。那样肮脏的肉块还能重新聚集起来。”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我。

我大概并不了解小节。

一厢情愿地认为她是个好孩子。

比妹妹更懂事,小心翼翼,如同小动物般的好孩子。

“你看啊、这都是,你的血哦。”

她指着墙壁。

天花板。

地面。

重生只有部分的血液回流。

大多数的血液依据着本源的力量重塑了。

所以残留的鲜血依旧会无主地残留。

医院整条走廊、本应洁白的颜色。

都被染成了可怖的鲜红。

看上去就像用鲜红的油漆重新涂装了一样。

但是那样的颜色有着油漆并不存在的厚重。

摸上去就会察觉到,那一块块突起如同肉瘤一般的东西,是凝痂的血块。

“可是啊,一万三百九十八次。”

她苦笑着。

手上染满了血腥。

脸上也残余着鲜红。

象征恶魔的暗色纹路,被涂成暗红的模样。在昏暗的灯光下摇摇欲坠得更加妖异。

她停下了动作。

靠着红色的墙壁坐了下去。

“姐姐回不来了。”

“就算再杀死你一万次,姐姐也回不来了。”

声音的最后变得呜咽起来。

她抱着双膝,变回了小节的模样。

骨翼还在。

手依旧是爪的形态。

但是她变回了小节的模样。

我最熟悉的模样。

胆怯怯的样子。

细微微的声音。

脆弱地、像是一不小心就会哭出来的目光。

可爱地、娇小的脸庞。

身体逐渐恢复了动作。

再怎么接近剥离,意识也从未脱落。

我拾起了匕首。

她望着我那样的动作,放弃了反抗地笑着。

“你真是怪物呢、倒不如说,那样的精神确实是怪物吧。明明死了一万次,都还能做出那样反抗的动作,一遍又一遍的。”

因为那样的话语稍微停驻了一下、但是并没有终止。

操纵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朝着她靠近着。

只要杀了她。

术式就会终止,千依就会得救。

只要杀了她,千依就能活下来。

仅凭着那样的意识,朝着她举起了剑尖。

她扬起了头。

埋在双膝间地扬起了头,向上望着我。

被血液浸染的发梢,垂落在她的眉间,变成了刘海的感觉。

就像是路晴一样。

不清楚为什么她停止了攻击。

也不清楚为什么她放弃了反抗。

但是只要用剑尖刺入她的胸膛。

一切就会结束了。

就像我曾经所杀害过的、所有人一样。

“千明。”

她说着。

那一瞬间的影子和路晴叠加了起来。

可是她笑了。

可爱地笑了。

明明是恶魔的模样、却那样可爱地笑了。

“说起来还是第一次呢,这样叫哥哥的名字。”

大概是看见了我瞳孔中的茫然,她摇了摇头。

“用小节的身份、这样叫的话,的确是第一次呢。”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千依不是你的妹妹、或者你没有杀死姐姐的话,事情会变得怎样呢。”

“那么我可能就不会吃下那只濒死的恶魔,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了。”

“小的时候、姐姐总是带着微笑,不停地讲着你的事呢。”

“我才会如此充满了怨恨、认为是你杀了姐姐,不,的确是你杀了姐姐。”

“所以我要杀死千依才行。”

“即便是千依,也必须要杀死才行。”

但是、

嘴唇嚅动着。

干涸的唇间触碰着冰冷的空气。

“但是你没有这样做、”

“啊啊、是啊。有的时候,人总会贪恋一些不属于自己的美好,对吧?”

她轻轻地笑着。

“你和我都是一样呢,最无药可救,却又是最悲哀的人。”

“……”

“都向着那个孩子,祈求着救赎呢。”

“啊啊、确实如此。”

“我们的事情,大概她都知道了吧。”

“……为什么、”

她朝着我一旁望着。

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那里什么都没有。

不、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

本应该静止在那的奇力亚,不知道何时消失了。

“不愧是大恶魔呢,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无法阻止了。”

原来如此。

解除了禁锢的结界,潜入了病房,又解除了病房之中、被静止的空间。

但是他是不会说的。

告诉千依的人,是白泽吧。

“杀了我。”

她抬起了头。

“杀死我的话,千依就能得救了。”

难以挥下剑刃。

为什么、

想要开口。

却哽咽着、踌躇着,犹豫着。

“就算是我,也不想被千依看到这幅模样呢。”

她苦笑着。

“向你这种死不掉的怪物复仇也毫无意义吧,不、倒不如说杀死我,才是对你最好的复仇。”

“你就一生、背负着杀死了路晴和路节的罪恶,向着千依忏悔吧。”

原来如此。

觉悟吗。

她做下了这样的觉悟吗。

还真是个任性的人。

明明小节状态是那样可爱,现在还真是难以揣测她在想什么呢。

一边叫嚣着要杀死千依。

一边怒吼着要为姐姐复仇。

现在却又这样脆弱地微笑着。

你们这群家伙、

不管是路晴,姐姐。

还是白,墨凝。

都太过狡猾了吧。

眼泪。

咸咸的,冰冷的。

我自己的眼泪。

顺着眼眶滑落,又顺着脸颊浸入嘴角。

太过狡猾了吧、

一厢情愿地死去。

仅仅是让我一个来背负这些东西。

她还是微笑着。

把脸埋在双膝间、眼睫弯如月。

我记得那样的表情。

那是小时看着我哭泣的路晴,会露出的表情。

“所以说啊、”

跪在了她的面前。

即便如此还是抬起了匕首。

轻轻地抚过她的头发。

将长发拨开、露出了洁白的后颈。

将匕首朝着那里、静静地靠近着。

自顾自地大闹了一场。

又自顾自地逃向死亡吗。

太过任性了哦,小节。

泪水无法停止。

所悲伤的对象早已模糊不清。

我只是、一点点移动着匕首。

朝着顺从地、毫无反抗的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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