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昏迷了吗？这是刚苏醒的我的第一想法。

环顾四周，这里充斥着令人厌恶的元素——惨白的天花板，惨白的柜子，惨败的窗帘。我讨厌这种白色，它和母亲葬礼上用于祭奠的白玫瑰一样冷漠无情。

有点冷。

我把身体向被子里缩了缩。这里除了我之外一个人也没有，除了秒针迟钝的步伐之外，我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窗外没有车辆的尖鸣，室内也没有一点点人声。我突然有了一种被人世抛弃的孤独感。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这里是医院吗？

一阵恐惧突然席卷而来。

我从小就很怕医院，在那个年纪，每次打疫苗或挂水无疑都是噩梦；再长大了一些，小伙伴们口口相传的关于医院里的魑魅魍魉甚至一度吓哭过十来岁的我；至于现在，对于只能徒劳地送走外公和妈妈的医院，我更是没有丝毫好感。

所以说，下一个命数将尽的就是我吗？

我又闭上眼睛，试图回忆过往。或许我也会看到那种存在于传闻中，在生命终焉才能体会到的走马灯式的人生回放。

七岁时的第一个一百分，十一岁第一次第一次被人表白，十四岁母亲离世，十六岁中考失利，十九岁考入二本……有些事依然清晰可见，但是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这不是完整的人生回放，这只是普通的记忆片段罢了。

真是的，我到底在想什么啊。我最终又睁开了眼睛，嘲笑自己刚才幼稚的举动。

果然，还是先找护士吧。我轻轻按下床头的呼叫铃，然后掀开被子，扶着床沿，慢慢穿上了拖鞋。我本以为我昏迷了很久，甚至有可能都站不起来，但实际上却是意外的轻松，仿佛不是个久卧病床的病号。

意识到可以自由活动后，我并没有出病房门的打算。先不谈我能不能认得路，出去了又该做些什么，其实我也害怕出去就看见充满疾病与痛苦的人间地狱。

于是，我走到窗边，向远方眺去。

虽然外面是毫无声响，但并不是我想象中的荒郊野岭。想想也是，无论怎么远僻，也不至于什么声音也没有吧，还是要归功于医院的隔音措施完美。再说，真正建立在孤郊的，也只有更加可怕的精神病院了吧？

外面是霓虹闪烁的城市中心，各种缭眼夺目的光线张扬地漫射着，使我最喜欢的星星躲在墨色的天幕里消匿得无影无踪。我看到了远处醉宿的男人勾肩搭背的欢声笑语，昏黄路灯下捉弄闺蜜长发的少女，还有相依着漫步的一对夫妇。可是幸福是他们的，我的身边却没有一个人……我感觉我被这么一窗薄薄的玻璃囚禁了，世间一切的欢乐，闲适，幸福统统被隔绝在外。

不高兴。我兴趣缺缺地坐回床上，等候着护士的到来。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我刚醒就该注意却一直被遗忘到现在的问题：我为什么会身在医院呢？

我……为什么……受了伤？

完全没有这个印象啊……我也不记得我之前犯过什么病啊，我虽然有些瘦弱，但绝不至于到躺病床的程度。我记忆中的最后一个早晨，是11月13日，之后发生的事便是一片空白了。

等等，先冷静一下。首先，我的名字是……

想不起来！我对自己的认知是不完整的！怎么会这样？我明明记得发生过的事的，满分，告白，离世……我再次在脑海里翻出记忆碎片，这些也的确是真实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啊！

我好像又变回了那个七岁任性娇蛮的女孩子，作为第一次测验中仅有的三个满分之一，老师的赞赏与同学们的掌声，满足了我小小的骄傲，我阔步走到讲台上，接过老师手里属于我的荣耀，然后面向大家鞠躬……

不对，他们为什么没有脸！我惊恐地回过头，发现平时脸上总挂着和蔼笑容的老师现在面部也是一片虚无！我险些失声大叫。

我终于发现了先前回忆中的违和感。那些事件只是单独存在的，而里面却一个人也没有。自小学至大学的同学，老师还有我的朋友们，我有与他们共度青春的片段。但他们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这些信息像是计算机中被删除的文档一样荡然无存。只留下一个仅知道基本常识，失去了一切人际关系的我。

一切人际关系吗？我的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

还有一件事没有确认。

是的，我害怕连对亲人的认知也被掠夺……

我记忆中妈妈的音容笑貌是怎样的？

我记得她在我发烧时仔仔细细地擦拭我的额头，在我被爸爸训斥的时候到我的房间安慰无比委屈的我，我的起居都是由她照顾。这样软弱无能的我，居然连她的模样都记不清了吗……

我退回到了被子里，抱住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就像是一直受伤的仓鼠，缩在笼子的一隅，拒绝整个残忍的外界。眼泪不知道何时不争气地滑落。

“不会的不会的……我怎么可能一无所有……”

可是，我的喃喃自语最终无法麻痹自己。空无一人的房间，古怪刺鼻的味道，支离破碎的记忆。无不侵蚀着我的神经。

如果一觉醒来，你发现所有人的面容都变得陌生，所有名字都只变成了几个符号，你会怎么面对呢？

既然这个世界如此不温柔，我又何必苦苦滞留呢？

果然……我还是……

“秋怜！”门外传来了一声急切的呼唤，随后是门轴旋转的响动。苏醒后的我第一次听到了声音。

我默默抬起了头，被泪模糊的视线令我看不清门口的男人，他的声音很熟悉。可是，他到底是谁呢？

他快步走到床边坐下，轻轻地抱住了我。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受到了温暖的怀抱，忍不出抽泣出声。

“不要……不要留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