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无边的灰暗里,小小的光球点燃起来,微弱的光亮驱散了眼前的混沌。随后,越来越多相似的光球亮起,如风中之烛小心摇曳着,一大片无数的光球像是萤火虫般飞舞在空中。

白色的光球味道是淡的,绿色的是辣的,蓝色是苦的,红色是辣的…..不过不管是什么颜色的,都想要,都想要全都吞下去。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饥饿。

还不够,还不够。

想要,想要更多的光球。

已经吃了很多,可是脑海里总是回响着那样的声音,还不够,还不够。

最终,连灰暗中的那一黑一白的两个巨大的身影都不放过。

把你所见的东西,统统都吞下去吧。

将近黄昏,装潢豪华的咖啡厅的角落,桌子上的两个杯子早已经空了,残留的咖啡痕迹在淡淡的黄色阳光中清晰可见。空气中弥漫的淡淡咖啡香,人来人往的前台,轻声细语的顾客们,并没有缓和这个不起眼角落的气氛。

一个年轻男子坐在靠近墙角的黑色沙发椅上,凌乱的头发用廉价的发胶勉强弄整齐梳到脑后,高瘦的身上穿着的衬衣依旧有不少皱褶,他用颤抖的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低下头不敢望着对面的人。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人正认真地读着手上的文稿,不时翻动着,已经打开的空的牛皮纸袋随便地搁在桌子上,西装革履的男人满脸专注的神情,令那个年轻男子不敢开口打扰,也不敢望向那看起来一丝不苟的脸。

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漫长,简直如坐针毡。

他低着头,搭在膝盖上的双手悄然捏成了拳。

这次要成功啊,拜托了!

可惜这等待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

中年男人合上了文稿,那一叠相当厚的纸一下摔到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随后中年男子往前靠了靠,双手交握,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神色严肃地说:“江荼川先生,已经第三次了,我就直接说吧,你的作品,没什么吸引力。剧情无聊,文笔只算一般,而且通篇都没有自己的灵魂,不知所云。”

年轻男子抬起头,瞪大了眼睛,连忙解释:“可、可这是我构思了三个月的作品——”

“比你更努力的人还有的是,只能说,你的作品不适合敝社。下次再见吧。”中年男子打断他的话,把文稿推回到年轻男子面前,拿起了放在一边的公文包,起身对他说了声告辞,就匆忙离开了。

见中年男子离开了,他气馁地把那叠厚厚的文稿拖过来,垫在自己的手臂下,趴在桌子上。

又失败了啊。每一次的通宵奋斗,都被批评“没有自己的灵魂”,然后被残酷地退回来,明明自己构思的并不比别人差。为什么,他们总会说“没有自己的灵魂”呢?他想不明白。

难道,自己没有写作的才华,真的应该乖乖回去父亲那里,老老实实地接受父亲的安排,当一个软件工程师?

——“灵魂”啊,如果我能见识下就好了。

怎么可能,自己又不是什么灵媒之类的。

他干脆中断自己可笑的想法,闭上眼稍作小憩。不知不觉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七点了,被服务员叫醒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已经睡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慌忙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咖啡厅,在路上慢慢地考虑今晚的晚饭。这个月生活费所剩无几,看来今晚只能吃泡面了。

他的脑海一片混沌,大概是因为刚才睡的姿势不太好,脖子的酸痛传来,他活动活动了脖子。下一秒,他无意间看了一眼路过的小巷,强烈的惊恐向他袭来,他看到了让他畏惧的景象。

那是他之前二十二年的人生里,从未见过的画面。

昏暗的小巷子里,躺着几个人形的东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味。微弱的路灯光下,墙上斑驳的血迹和碎肉触目惊心,那两具尸体身上的划痕,洞开的胸口依然汨汨流出暗红色的鲜血,空洞无神的双眼已经往上翻,手掌和脚腕被残忍挫烂,甚至还能看到碎掉的骨头夹杂在皮肉块里。

而在巷子的更深处,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尸体前,完全笼罩在黑暗中,他只能勉强看清那个人影很矮。

撕扯肉块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的手颤抖着,双腿发软,完全不听使唤。

没过多久声音停下来后,安静到有点诡异,那矮小的人影站直身子,向着站在巷口的他一步步走来,他还隐约看到那人影手上有微弱的白色光亮。

哒、哒、哒……

裸露的脚掌轻踩水面的声音传来,渐渐地,声音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已经惊恐到全身血液都凝固了。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耶稣安拉,哪路神仙都好,保佑我啊!哪怕额头已经爬满了冷汗,双手正在颤抖,他还是勉强闭上眼屏住呼吸,强忍自己的恐惧,站在原地不敢动。

救命,救命,谁都好,赶快来救我!

“你看到啦,要吃,吗?”

稚嫩的声音从他的对面传来,似乎说明了眼前这个小鬼是个女的。

他睁开了眼睛,眼前站着一个浑身血污的小鬼头,凌乱的头发被血污弄成一绺绺的长条,上面沾满了泥污,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隐约在发丝之间勉强看到眼睛,下巴上还有一大片血迹和口水的痕迹。

她的身上只披块勉强遮住躯干的破油布,那上面也同样沾满了干透的或者新鲜的血,裸着双脚,站在满地的血水洼上,捏着两个跟灯泡差不多大的绿色光球,无神地盯着他。

见他睁开眼睛疑惑地望着自己,小鬼头拿过一个光球伸到他面前,那枯瘦的手满是血迹,浓厚的血腥气和尸臭扑面而来,他几乎要窒息了。于是他憋着气,抬起手摆了摆,拒绝了。

小鬼头把手收回来,然后张大嘴巴,露出了锐利的牙齿,一口把手上的光球吞进去。明明手上的东西不像是能吃的,可那动作很自然,大口咀嚼起来,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问:“这什么?”

小鬼头咽下口里的东西,挤出两个词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灵魂,能吃。”

随后,她拿起另一只手上的闪着绿色荧光的光球,也塞到嘴巴里。

昏暗的灯光下,满身血污的小孩子不停吞食着什么,贪婪地吃从尸体身上“拿”出来的东西,换作普通人早就吓得晕过去了。而他居然还能站在这里,看着这个跟小乞丐没有两样的小孩子,像是品尝上等佳肴般吃着诡异的东西,他觉得自己胆子意外地大。

能吃?

等下,她说,灵魂?那边躺着两个人,刚才拿着的、吃进去的也是两个,这……难道就是那两个家伙的灵魂吧!那不就是跟吃人一样吗!他终于忍不住一阵恶心,扶着墙壁干呕起来。可是那小鬼头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那诡异到令人心寒的眼神,让他毛骨悚然。她就那样盯着他,说出了一句话。

你的灵魂,好像很好吃。

——快跑!

他惊恐地狂奔起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先躲开那个小鬼头吧!他连忙向着灯火通明的热闹的市中心跑去,慌不择路地拼命往大道上跑。

等他觉得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上气不接下气,连脚也抬不起了,才敢放缓脚步,最后干脆找了个没那么多人的地方,扶住栏杆大口喘气。他以前还算练习过跑步,跑个几百米还是可以的。

现在这里都是人比较多的地方,看那瘦小到营养不良的身材,应该是跟不上的。而且众目睽睽之下,那个家伙应该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为什么,要跑?”

一听到这句话,他慢慢抬起头,看到那个小鬼头正在树枝上俯视着他。

可是那个小鬼头,现在正面无表情地蹲在旁边的树上看着他,一对手臂变成了跟刚才不一样的东西,比她的身体还要长,散发着黑色的气息相当狰狞,很像发黑的狼爪,瘦小的身躯和相当大的爪,跟她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到那怪物正蹲在树枝上兴致勃勃地盯着他,他仿佛被临头浇了盆冷水,脊背忍不住发凉。跑、居然跑不过?!那我只好让你见识下现代科技的厉害了!他一咬牙,急中生智看到路过的车辆,伸手拦下一部的士,拉开车门就冲上车去。

在的士上,应该追不上了吧。他瘫坐在座椅上暂时松了一口气,一摸裤袋,钱包还在,但是完了,刚才装着小说稿的牛皮纸袋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他有点心疼,那好歹是自己这个月的心血,不过只好作罢。还是自己的小命比较重要。

他让司机在楼下停车后,一口气冲上了四楼,打开门进去,然后关上门锁好,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快到让他难以想象。

“还是回到家安全一点。”

这时候他才敢完全放松下来,甩掉了鞋子倒在沙发上,长舒一口气。

岂料粗暴的敲门声猛地响起,他的心脏停了半拍。果然不是人啊,我大晚上还遇到鬼!

能,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战战兢兢地拿过桌面的一把红色桃木尺,这是之前父亲留下来的,握住桃木尺,慢慢地打开了家门。门口的小鬼头那可怕的狼爪垂了下来,淡红的双眼依然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他就是自己的食物。

不、不怕,有桃木尺镇邪!一般的鬼怪应该都怕这种红漆桃木尺的!他握紧了桃木尺,壮胆大声喊道:“妖孽!看我桃木剑!”说着,手颤抖着勉强发力,朝着小鬼头挥了下去。可小鬼头捏住了那把桃木尺,另一只巨大的狼爪举起来,伸到他面前。

那巨大的狼爪上捏着一袋东西,细看是一个牛皮纸袋。她把那东西小心伸到了他面前,看他愣愣地接过后,面无表情的她的嘴角似乎上扬了一点,转身很快跑掉了。

难道她是想把我的稿子还给我,才追过来的?

可想起巷子里那令人发指的情景,他就怕到浑身颤抖,差点就被吃掉了啊。不过那小鬼头已经跑掉,看来安全了。于是他关上门,安心地坐到了电脑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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