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员情况呢？”
“除管理人员外的二十六名第一期学员已经准备完毕，其中有十四人已经进入雅典城内参与工作，两人随叛军北上帖撒罗尼迦，其余学员都在这里了。”
乔治指了指眼前列成两排手握木棍的灰衣人们，继而又将目光投在了少年脸上：“而第二批学员……也就是那批刚刚被打趴下的那批学员共三十人。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训练，不过由于时间仓促，他们现在只学会了最基本的行军和战斗知识，至于战场救护、匿踪和侦察……”
“学会这些对于成为一个合格的士兵来说已经足够了，其他的知识还是留到革命军校里再学吧。”少年点了点头，“不过还是应该稍稍加强一下关于投弹方面的课程，同时让后勤委员会加大手持榴弹的生产量，一旦武装革命发动，这类武器的消耗量会很大。”
“现在手持榴弹的生产量已经达到了每日三十颗左右，这是一个瓶颈，我们缺乏熟练工人，同时原材料还在其他的几条生产线上被占用着。”
不得不说，乔治学东西学的真的很快。距离自己第一次认识他不过才六个多月，但他现在已经在大脑里建立起了工业生产的初步概念，开始运用诸如“生产线”之类的后世词语了。
“带我去后勤部的生产间看看吧，乔治·赛奧托卡斯同志。”
“好的，导师先生，请随我来。”乔治从葡萄架下站了起来，他捡起了一旁的帽子，顺着一条被篱笆和栅栏分割成了数短的小土路向农庄的后部走去。
在一座风车下，少年见到了主管后勤生产的执行委员。一向记忆力不错的他，此时却无奈地发现自己并不能当场叫出对方的名字，不过这倒也不能说他什么，毕竟看到一个全身上下都是黑灰，只剩下眼白和门牙还保持着最初颜色的人，不管是谁都会先愣上几秒钟的。
“多诺万，同志？”
在犹豫了几秒钟后，少年终于试探性地叫出了对方的姓名。
“是的！导师先生！”
谢天谢地，自己没喊错人。
“请往这边来！”
这个满身黑灰的男人有着一口很浓重的斯拉夫口音，由于嘴上防护口罩的关系，声音显得有些瓮声瓮气的，还有些嘶哑，似乎声带受过伤，不但如此，他结实的肌肉上也处处都是钢水迸灼而成的燎疤，显然是个地地道道的劳动人民。
在握了手之后，名为多诺万的高大男人连一句寒暄话都没说，就领着少年和乔治走进了风车下的一间畜舍模样的长屋中，屋外还挖了几条深壕，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刚刚推开大门，一股夹杂着硫磺气味的灼烫空气便扑面而来，熏的几人的脸庞有些发红。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显然是长屋里的几座正暗暗酝酿着熊熊烈火的化铁炉。
此时此刻，少年不由得由衷地庆幸自己还好把工场选在了这个打枪都不会有人发现的荒郊野外，要是选在了城里，光是打铁时的噪音和废气的味道就能把十条街以内的叛军都招来。
置身于这烈火和钢铁的环绕之中，一向学者做派的乔治已经被熏的有些恍惚，而少年却依稀想起了某些知识里“现代工厂”的样子。只可惜这座只有三十几个工人，几台简陋的化铁炉和由风车带动的简易鼓风机的建筑比起工厂来说，更像是某个在后世于温州声名鹊起的乡镇作坊。
“先生！”多诺万似乎有些急躁，他指着石制的防火内墙下并列的一座座加工台和化铁炉道：“你设计的加工装置确实很有用处，但比起设备，我们更需要工人！”
“从铁匠行会里被解放的技工们呢？”
“数量远远不够！”
他指着在白灰画出的方格里辛勤劳作着的一组组工人，“修械组只有七人，火箭组只有十一人，质检组连我算上也不过六个人，而你最关心的手榴弹组，哪怕把还在休息的工人算上也只有二十人不到！”
“把正处于其他工作中的工人调配到手榴弹的生产线吧……”望着忙碌的工人们，乔治试探性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这怎么可能呢？！”乔治本以为自己提出了个合理建议，没想到却遭遇了多诺万的强烈反对，他挥舞着双手，像是头刚从冬眠中惊醒的棕熊。
“乔治，”在多诺万发出进一步的咆哮前，少年张开了口：“工人不是原材料，适应生产线是需要时间的。让一个熟练工人丢掉自己熟悉的工作，转而去适应其他工种的作业设备和技术，从效率上看甚至还不如培养另一个新工人。”
“很抱歉，导师先生……”乔治的脸有些发红，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被高温烫的。“可是我们又去哪儿找新工人呢？”
少年没有直接回答乔治的问题，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眼前的多诺万：“对了，多诺万同志，生产总结会开的怎么样了？”
“很不错。”多诺万像是突然来了精神，从之前的愁眉不展中解脱了出来：“开总结会确实促进了经验交流，新工人也更容易上手了，但学徒们的产品不合格率还是很高……”
“不用担心。”
少年从风衣的内衬里摸出了那本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然后撕下了那张纸，放到了多诺万面前。
“我们现在有了一种新的手榴弹设计，制造要比之前的简便一些，哪怕是学徒都可以独立完成生产。”
在雷汞和击针装置发明前，手榴弹并没有得到多少发展，依然是那种铸铁外壳包裹着黑火药，用明火点燃的老式设计，主要用于攻坚战和防御战，比起手榴弹这个称呼，那时的这种火药投掷武器更像是一种拆墙用的小型炸弹。
而工厂里最初使用的设计也和这种方案差不了太多，只不过将粉末状的黑火药改成了燃烧更为彻底和迅猛的颗粒火药，弹体内使用陶土，弹体外在铸铁上划了几道纵横的深痕，以作破片而已。
而制造它的设备也是在某东方大国大跃进时期设计出的那套“七人背”的十八世纪版，可以说是简陋的不能再简陋了，甚至颠簸几下都可能会漏出火药，危险性自然不用说了。
但当多诺万看到面前的这张简易图纸时，他突然觉得，其实之前的那款手榴弹的安全系数已经算高的了。
“先生，这，这真的没问题？”
素来直率的多诺万看着那张图纸都有些声音发颤，他比不懂行的乔治更明白，这么大的装药量一旦出现意外会发生什么事情。
“只要让引爆器和弹体分开，恩，也就是这两部分分开生产组装的话……”少年拿着炭笔在图纸上来回划了两下，“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的，不过还是要严格确保生产安全，同时也要挖好紧急撤离时的避弹坑。”
“先生，避弹坑我们已经挖好了。”
乔治总算挤进一句话来，他一个学政经的人，在这个地方实在是不免有些尴尬。
“嗯，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了，但是在这种手榴弹的爆炸威力下，那个深度还不太够……”少年皱了皱眉，在笔记本后的草稿上写算了几句话，之后开口道：“还需要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加深一码，加宽半码三左右，再在两边铺上缓冲层，对了，你们最好在厂房的这一边也开个逃生门……”
……
“好的，导师先生，我们会尽快投入生产。”
望着手中的图纸，多诺万颤抖着点了点头，然后异常小心谨慎地一步一步回到了工作岗位上，仿佛手里捧着的不是一张图纸，而是那款正处于图纸之上的大杀器一般。
如果是其他人把这份草图交到他的手上，他恐怕会毫不犹豫把它丢进焚化炉里。这么大的装药量，这么敏感的引爆装置，比起一款投掷和攻坚用的重型手雷，它显然更像是那帮蓄谋刺杀皇帝的革命恐怖主义者的自杀利器。
但，现在把图纸拿到他手上的人是那个设计了从化铁炉到天车在内的种种神来之笔的导师先生。单是那份对这些生产利器的尊重，就让他根本不可能不认真对待这张草图和那位先生的嘱托。
“就当把自己的这条命献给先生了吧。”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将那张图纸紧紧地捏在了手上。恍惚间，他那张宛如黑金刚般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淡漠的苦笑。
毕竟，要是没有那位先生，自己早就在铁匠行会的打压下饿死街头了。
他摘下了蒙在脸上的口罩，
“同志们！除了化铁工之外其余全员休息五分钟！之后在修械组这里开个小会，我们又有新任务了！”
……
“先生，请等等我！”
乔治抱着他那沓似乎永远都不会消减的报表和名单，紧随在少年的身后，顺着小路向农庄的另一面走去。
在三个小时里，他们几乎跑遍了雅典城里组织的各大分部，从印刷厂到港口工人协会，再到雅典学院、神学院、军学院，最后来到这座距离雅典的城墙足足有十几里的偏远农庄。这番颠簸之下，就连尚属青壮的乔治都有些受不了了，但少年却依然保持着那种近乎于变态的活力和清晰的逻辑思维能力，脸上还始终带着那种洋溢着自信的温和微笑。
“先生，你接下来……啊嚏……接下来要去哪儿？”
初冬时节，处于地中海气候下的希腊的天气虽然谈不上寒冷刺骨，但也不算温暖了。况且车间里的灼热和车间外的寒风对比得实在是太过强烈，身为文弱书生的乔治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连打了两个喷嚏，脸上也多了条鼻涕。
“乔治，注意点身体，下次要是还感冒就不要到这种地方来了。”
幼稚的政治手段！邀买人心！
如果是别人，恐怕乔治此时已经冷笑着点出对方的意图了，但当问候的人成为眼前这个少年时，他却突然感觉眼眶有些发热。
“导，导师先生……”
“好了，乔治·赛奥托卡斯同志，我们快点去下一个地方吧，天快黑了。”
“好的，先生，请等等我！”
望着青年眼角微微淌出的泪水，少年的心里突然有来由地感到了一阵恶寒。
喂喂喂！这种浓浓的少年漫画风是怎么回事啊！我并不想刷你的好感啊！我才不想要这种可攻略目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