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白吗？”
“我不想晓晓重新走我们的路，重新吃我们吃过的苦，重新从我们的起点起步。”
“你……明白吗？”
陆璃的语调算不上很高，口气里也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只是这样平静寥远到几近陌生的语调却让我心底骤然悸动了一瞬，没来由的感到一抹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慌。
我明白的事情，你……明白吗？
是“明白吗？”，还是“应该明白”呢。
握着手机遥望身着百褶裙在鸽群里跑来跑去的晓晓，突然间，我似乎明白了陆璃所期待的东西是什么。
那大概是她希望的，晓晓的光明未来，那种超脱于这个国度大多数父母所期望的道路，直接凌驾于现有体制上，所谓更加特权，起点更高，终点也更加自由的未来。
与之相比，我的回答是什么，并不重要。
“我知道了。”
声音出口得意外平静，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于此同时，我也能听见电话那头秘书熟悉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大概是董事会又要开会了。
“嗯，对了，今晚上我会回家吃饭，做个你拿手的清蒸武昌鱼等我哦，”陆璃的声音在这个瞬间突兀地变得柔和起来，又变成我们相识时那般俏皮活泼，“好好带晓晓玩，到了圣雅可就没有时间让她出来玩了。”
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这事晚点再告诉她。”
“好的。”
“嘟嘟”的终了声里，我挂了电话，顺手把板砖调成了静音塞回腰间，舌尖微微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角。
晓晓啊，爸爸曾经觉得，让你顺其自然的，健健康康快快乐乐成长下去就好，可是现在想来，也许你妈妈给你描绘的未来，可能真的比爸爸希望的要实际得多吧。
爸爸，或许真的像妈妈说的，不够上进吧。
……
晚饭时，家里餐桌上少有的同时坐了三个人，看到陆璃回来，晓晓很高兴，可那高兴只持续到陆璃说出那句话之前。
“晓晓，明天跟爸爸去圣雅幼儿园报到好不好？以后晓晓要答应妈妈好好跟着老师学习，妈妈可是会抽查你的功课的哦。”
说这话时，陆璃正把一块鱼肉去了刺捣碎了往晓晓碗里舀去，声音温良宠溺，手指撩起耳边垂落青丝的时候，连我都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尽管已经毕业五年了，陆璃还是和当年大学的时候一样漂亮，尽管眼眶边有些许无法遮掩的眼袋，可这不妨碍她的笑容和声音感染和她对话的人。
这一点，晓晓也不能免俗。
“嗯嗯，晓晓会听妈妈的话努力在圣雅……”
“等一下！”小丫头突然抬起了一直和碗里的鱼肉做着艰苦斗争的小脑袋，清稚的脸上浮现出一连串的问号来。
“圣雅是哪里？”她眨巴眨巴眼睛，“为什么要去那里读幼儿园，不是和珊珊一起吗？”
“圣雅啊，”陆璃脸上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那是个好地方哦，有晓晓没见过的欧洲小朋友，还有会说很多种语言的老师姐姐哦！”
“在那里晓晓可以学钢琴跳舞绘画，可以和同龄的小朋友们玩游戏……”
“我不去！”
陆璃的话还没说完，晓晓已经放下了筷子，咬着嘴唇，眼眶里开始向外一点点渗出晶莹的泪花。
“我和珊珊说好明天一起去报名的！”
“晓晓，圣雅比市二幼要好得……”
“我不去圣雅！”晓晓把碗往桌上一扔，竟是呜呜地大哭起来，“妈妈是大坏蛋！晓晓要和珊珊一起上学！”
面对晓晓这样的哭闹，饶是一向在家里说一不二的陆璃也有些慌神，不过她咬了咬嘴唇狠狠地剐了一眼坐在旁边不说话的我。
望着她眼睛里逐渐升腾起的火焰，我突然意识到事情马上可能要坏了。
陆璃终于升高了音调：“晓晓！你明天必须去圣雅！”
她用着一种领导对下属的口气，某种我很熟悉并且自动过滤掉的语调说着从小到大我听过的很多话。
那一瞬间，我有些不相信，但望着陆璃张开的嘴唇，逐渐成型的口型，竟然做不出任何反应。
“晓晓！”她大吼一声，“不要任性，你知不知道妈妈为了让你进去圣雅，是请你李叔叔费了多大的劲才要到的名额，你怎么能这么不体谅妈妈呢？”
“不！晓晓不要去圣雅！”正在我沉浸在陆璃身上那股子我十分熟悉的气场时，余光却注意到小丫头这时终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我。
衣角被小手扯动着，晓晓抱着我的右腿，小脸上哭的稀里哗啦的：“呜呜呜，爸爸，晓晓不要，不要去圣雅，晓晓，晓晓要和珊珊一起上幼儿园，呜呜呜。”
很少见晓晓哭得这么伤心，即便是学走路的时候连着摔了好几跤她都没有哭得这么伤心过。
我很想把她脸上的泪痕都抹去，把她抱在膝上说晓晓乖晓晓乖，我们不去圣雅，我们去和珊珊一起上幼儿园。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我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在晓晓逐渐黯淡下的眸光注视下，伸手那餐巾纸帮她抹了抹脸上的眼泪鼻涕。
“爸爸和妈妈都是坏蛋！”小家伙看着不作声的我，似乎终于明白过来，小手打开我给她擦鼻涕眼泪的手掌，退后两步，尖尖的声音骤然发出一声喊来：“大骗子！”
她说完转身就跑，重重的关门声里，被隔远的距离屏蔽掉大半却仍旧清晰的哭声还在耳边回响。
我抬起头来，却只能看到陆璃气鼓鼓的脸庞。
“这就是你管教的女儿！”她把皮包随手扔在沙发上，随后去了客厅，打开电视一个人闷不作声地换着频道。
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是我做错了吗？
我有些愣愣地抬起手掌看了看，却不能从上面的纹路里得到哪怕一点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