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反义词是什么。

我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

夕阳的光。

像是黯淡地泯灭着的余烬,又像是在无处涌动的阴影中、盛而怒放的火红之花。

有人告诉我。

答案是充实。

当时的我并不理解那个意思。

村上春树说,刚刚好,看到你幸福的样子,于是幸福着你的幸福。

——那样的暮色,缓缓而徜徉地徘徊在她的身上。

那个家伙,曾经总是一副、什么都厌恶的表情。

像是我凭空背负了她数千万的债务般、恶婆婆般的表情。

但是那样的暗红色在她的睫毛上微微辉熠着、那瑟瑟发抖的绵羊、那悲伤又愠怒的弱国公主、那凶恶的如同鬼婆婆的憎恶、仿佛在一瞬消全部散了开来。

只看见那白得剔透的女孩,轻轻地望了我一眼。

然后如同夜来香般、盛放了微笑。

“辛苦了。”

我对着这样的她,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可是她觉得幸福吗——

被夺走了属于高中生,她所憧憬着的正值热烈的青春,她还幸福吗。

如果只剩下王国、只剩下钢琴,不被人理解、不被人拯救,孤独的国王,与孤独的钢琴家。

连最后的王国、钢琴都要被夺走的话。

无能的国王与无才的钢琴家,还会幸福吗。

不、如果是我的话,搞不好我大概会回答我姓潘德拉贡之类的。

压制住了想要说出口的欲望,我叹了口气。

“去看过主厨了吗?”

本来准备大家一起去探病,不过跟主厨通过电话之后,只决定让打工妹一个人过去了。

“嗯。”

“主厨还好吗。”

“大概不太好呢。”

她低垂着眼帘。

光线在她的睫毛跳动着。

“主厨大概……也不得不烦恼的问题吧。”

“是这样吗。”

摇了摇头。

“不,人都会有的吧,必须要自己烦恼的事情。所以说哦,人不能救人,人只能自救。”

“你有的时候,总是会说出这种奇怪的话呢。”

她微笑着。

“明明很奇怪,但总觉得很有道理。”

“不、本来就是正确的吧,只是大家都不承认罢了。”

“因为正确的事,本身就是不正确哦?”

“那错误的事呢。”

“是你告诉我的吧?”

她歪着头,从窗外撤回了目光。

“就算错误也没关系,就算失败也没关系。不管是弱国的公主,还是失败的勇者,都是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不、虽然是我说过的,不过从别人口中听到也太过鬼畜了——”

超鬼畜的——

就像在大街上公然露出屁股一样——

“我现在倒是过得很开心哦?”

“哈……是这样吗。”

“虽然觉得自己有点卑鄙……在主厨烦恼的时候,自己一个人……”

“没那样的事吧。”

“是吗……”

“倒不如说,人的存在,本身就会持续着伤害别人。”

但是。

但是正因如此。

“人的存在,才会持续着给予别人救赎。”

她又笑了起来。

像是轻轻绽放的夜来香般、娇羞而又温婉。

“你刚刚不是才说人只能自救吗。”

“那不一样啦。从别人的身上看到救赎、和缠着别人寻求着拯救,是不一样的东西吧?”

“唔,好像是这样的。”

“正确的东西,就算正确也存在诸多的限制。而错误的东西——”

即便错误也可能仍为正确。

“不,没什么。错误也没什么不好。”

“是这样吗?”

“是这样哦。”

她没有再回答。

被阴影所缠噬着,暮色也渐渐落成了夜色。

夜晚并不是救赎,因为那只是褪色的太阳而已。

我转过身,看见她呆呆地望着我。

视线相对——

她的脸庞突然绯红了起来。

太阳不是都落山了吗打工妹哦。

忽然一拳挥舞了过来——

下意识地想要去闪躲。还是被那样的拳头击中了。

很轻,并没有附加力道。

“收东西。”

“哦……哦。”

店里变得安静了起来。

我和她做着闭店的整理。把桌椅依着次序搭好。

将地面用拖布擦过一遍。

并没有开灯。

只是在依稀可见的暮光下,传出木质的桌椅碰撞着的轻微响动。

今天也是相当繁忙的一天。

在直至关店的边缘,还有一位穿着西装的奇怪顾客待在店里。

“辣椒的味道有点苦涩。不,这并不是因为干辣椒下锅的时间太久的问题——有点细微的差异。店家,能麻烦帮我拿一瓶Heineken的H41°啤酒吗。”

“哦……哦。”

那是前些天店长一脸笑容地加进菜单的进口啤酒,不过因为味道太过苦涩,所以并不是很好卖。

“唔,配上啤酒的话味道就更明显了。并非干辣椒的原因,而是辣椒粉没有融化开,微妙的涩味堆积起来了。”

“是……是这样吗。”

不对,这位客人您是五郎吗?您是哪里来的孤独美食家五郎吗?

“以前的味道的话,肯定不会出现这样的失误。请问店家,你们换厨师了吗?”

“不,只是主厨身体有些抱恙,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原来如此。”

虽然打工妹现在身为厨师的水平也相当优秀。

不过比起主厨大概还是差了不少。

作为招牌的几道菜由打工妹做出来的话,口感还是稍微有些不足。

“谢谢,我吃饱了。”

“啊……您慢走。”

付完钱后穿着西装的奇怪顾客就悠然一边说着该去下一家了一边走出了门。

因为只剩这一位客人,所以打工妹也待在我身旁。

询问了一下果然和对方说得并没有差异。

是铺的辣椒面没有完全化开的原因。

不、这肯定是位孤独的美食家,真的。

稍微回想了一下那位奇妙的客人,我继续收拾着椅子。

一半都已经收拾完成了。

明天店里要关门,姑且有一天的假期。

“主厨说。”

“哈?”

她忽然说道。

“她需要那个人,正如那个人需要她。”

“那个人是?”

“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

“只是主厨说对方说了不需要之类的话,所以才会消沉起来。等到之后,会好好振作然后回来的。”

“是吗。”

“有什么能帮上主厨的就好了。”

“啊啊、是啊。”

“我每次在厨房的时候,会觉得很安心。那大概是充实感吧,感觉到自己真正地、完整地存在着。”

她望着窗外。

那里倒映着街灯,街灯倒映着她的影子。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只会感觉到孤独而已。而现在的我并不孤独。”

“是这样吗。”

“但是那样、想着主厨所忍受的东西、大概主厨是觉得孤独吧……”

孤独可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的词哦。

孤单、寂寞,一旦被恶意包裹,就容易说出孤独的词来升华这份感情。

但是真正的孤独,是没有恶意的痛苦。

只是如同透明的手腕般——静静地扼住你的呼吸,不曾用力,却也不曾松开。

被那样的触感压迫着,浑身都会变得冰冷起来。

自己还活着吗、自己还会活着吗。

不由得会产生那样的疑问。

但即便如此孤独也不是能够彻底彻思的词语。

因为孤独本身就只是脆弱的借口而已。

是渴求什么、希望着什么、期盼着什么。

抱着没有回复的小小愿望,蜷缩着身体所呼唤的东西。

就如同——

在医院的观景台哭泣着的打工妹。

在我的房间,坐在散乱着行李的箱子中,呆呆地望着夕阳的电波女。

在旧桥之下望着魑魅魍魉的夜市的领班。

躺在病床上、汐的母亲。

望着那样的女性,悲伤的教练小哥。

躲在文学部的课室里,微笑着的后辈君。

还有——

看着烟火绽放、犹如人偶般空洞的双眼、呆滞地落下眼泪的学妹。

渴求着什么。

希望着什么。

期盼着什么。

所以必须要迈出脚步。

必须要迈出脚步才行。

“你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就好了。”

我对着失落地垂着视线的打工妹说着。

“不要在意别人,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就好。”

刚刚好,看到你幸福的样子,于是我也幸福着你的幸福。

“幸福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如同剪刀的末端一样,所有人都幸福的结局,那只有故事里面才会出现。白雪公主找不到属于自己的王子,睡美人也永久地沉睡着。那才是常态。”

“是这样吗……嗯,是这样的。”

她微笑着。

看着压抑着表情的我,微笑着。

然后。

白皙到剔透地少女,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

“但是啊、我啊。”

“是被你拯救了的。”

——少女说着这样的话。

呼吸炙热地相互温暖着。

她的脸突然又鲜艳地红润了起来,然后退开了距离。

“那个……那个,明天的话,有时间吗。”

“啊、啊。”

“明天上午九点!在喷泉那里!”

“啥?”

并不是没听到,只是出于惊讶。

她挥过来了一拳。

附加了力道,超疼的。

然后并没有再回答,就跑出了店里。

不、明天倒是有空。

挠了挠脸庞,刚刚被打工妹抚摸过的地方。

还像是残留着温度,冰凉地触觉在回想中灼烧着。

心情变得相当奇怪起来——

回到家时电波女正抱着汐在看着儿童频道。

不、倒不如说是汐在陪着这家伙看儿童频道。

为什么你比汐看得还高兴啊?

稍微讲了下明天的事,她露出了复杂的笑容。

“所以说为啥……”

“勇者是笨蛋啊!是笨蛋啊!”

“为什么啊?”

她把纤细的下巴搭在汐的头上,侧着脸望着我。

“真好呢,打工战士也终于……”

低声呢喃着。

然后又抱着自己的头。

“唔,心情倒是变得相当复杂了起来。”

“我也很复杂啊?”

“勇者君是笨蛋啦!是笨蛋!”

为什么要说两遍啊。

“要去哦。”

在嘟嚷着的最后,她轻轻地说着。

像是附在耳边,温柔的话语般。

“啊、我知道的。”

“那样就好。”

“是这样吗。”

“嗯,因为选择的权利在勇者君身上吗。”

“选择啥啊?”

她并没有回答。

只是微笑着,鬓发从她的耳边垂下。

落到了她的唇边。

她轻轻地笑着。

“——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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