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没有什么太大的梦想。

不、话不能这么说,如果说当科学家、当侦探、当演员这样人云亦云的梦想能够称之梦想的话,那大概还是有不少梦想的。

这样看来,希望有从天而降的伊卡洛斯、能在阳台捡到银发修女,或者哪个笨蛋女神要带我转生去异世界——

那样的话,我的梦想就超多吧?

如果把整个太平洋的水都倒进浴缸,那我的梦想大概就有浴缸中的水那么大。

可是浴缸是装不下整个太平洋的水的,所以那些也并非梦想。

只是单纯地、讲给别人听的妄想而已。

有没有外星人并不好说,有没有超能力者也不一定,有没有未来人就更难以判断了。

然而在我的世界,既没有外星人也没有超能力者更没有未来人。

就像其他七十亿的人一样——

自称勇者——

实为失败。

嘛、这就是现实吧。

既不温柔也不正确的现实。

啊啊、不好。一旦舒服地躺进浴缸里,就容易胡思乱想起来了。

在离开这个家之前的十数年——我好像都是这样浸在水中思考着名为世界的真相吧。

每一次破水而出都带着“好了勇者哦去战胜名为现实的怪物吧”的气势、然而直到现在也只是被现实的怪物玩得团团转而已。

所以至此为此,我。

大概。

都没有太大的梦想。

“你在里面好久了啊、洗完了吗?”

“洗完了,马上出来。”

流连在愚妄之中连时间的概念也变得模糊起来了,我听到了老妈从浴室外传来的喊声。

啊对,现在是在我家。

并非是电波女啊打工妹啊非主流领班后辈君所在的城市的租房。

而是在去那座城市之间,留余着我十数年过往的家中。

因为为了向老妈说明想要收养汐的意愿,以及重读大学的打算,我在年后带着汐回到了家中。

无论什么时候,回到这个地方总会异常地觉得安心起来。

大概是因为对此再熟悉不过了吧。

拿起浴巾擦干了身子,向着屋外走去。

汐正缩在老妈的怀里,用小小的手拿着笔认真地画着什么的样子。

“下雨了吗。”

望着窗外。

视线仅仅看得到倒影在玻璃上的灯光,那样的灯光像是在漆黑的夜中闪烁中,被淅淅沥沥地雨点的声音包裹着。

隐隐有隆隆低沉的雷声。

汐和老妈相处得相当不错呢。

刚回来的时候抱了相当大的觉悟,然而并没有受到什么指责就接受了收养汐的事情。

不愧是老妈啊。

不、一方面也是由于汐太过可爱了吧?

将关于汐的事,还有关于自身的事,都告诉了老妈,她却并没有什么感觉到震惊的样子。总感觉自己的觉悟被辜负了,稍微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老妈带着,相当罕见地微笑,将下巴轻轻搭在了汐的头顶。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似乎在幼年的时候,也有一次隐隐的雷雨夜。

雷只是隆隆地低鸣,并没有到会让小孩子觉得害怕的程度。

关掉电视,耳旁所能听得到的只有嗒嗒地拍打在窗上的雨声。

而我发了低烧。

吃了退烧药,裹着被子,但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于是老妈就把我抱在怀中轻轻摇晃起来。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唱起了这样的歌。

我在那样的歌声中,一边画着奇形怪状的图案,一边陷入了梦想。

老妈稍微直起身,将汐抱到了床上。

“睡着了吗?”

“睡着了。”

我拿起浴巾搭在了尚还湿润的头发上。

“那样会感冒的。”

“啊啊、快住手,我自己会擦的。”

年过二十还被母亲帮忙擦头发,男生的话都会感到羞耻起来的吧。

靠近了老妈的脸庞,在那曾经美丽的眼角上,也终于落下了时光的痕迹。

二十年了。

已经二十年了啊。

我放弃了抵抗。

“小孩子无论何时睡相都那么可爱呢,啊、不过汐平时也很可爱哦。”

“那我小时候呢。”

“单纯只有睡着的时候可爱吧,平时总是吵吵闹闹得让人心烦。”

她笑了起来。

“不,那时我可是小孩子啊,稍微谅解一下啊。”

“是,是。”

幼稚的回忆会随着年龄的成长越发刺痛羞耻心,所以这个话题还是跳过吧。

我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为什么老妈那么简单就接受了汐的事?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欸,你这小鬼对我的了解就只到这种程度吗?”

“嘛,到了知道这个人总是以为自己还年轻实际上已经是老太婆的程度啊啊啊痛痛。”

“我可还没到老太婆的程度啊?”

“知道了!您还是风韵犹存的大姑娘快放开我的头——”

从太阳穴指压的酷刑中挣脱了开来,视线瞥到了一旁。

“欸,那个仙人掌球还在啊。”

小时候听说仙人掌可以防辐射,所以缠着老妈买了一个放在电脑旁。然而那时并不清楚仙人掌也是需要照料的,单纯地以为是放在那自己就能成活的顽强植物,所以好奇心消退后就再也没关心过了。

“嗯,是你小时候吵着闹着要买的嘛。本身也不是难养活的植物。”

即便如此也是需要照顾的,更不用说是那种外形漂亮,观赏用的,并不那么容易存活的类型。

“而且,总觉得和你很像呢。”

“哪方面?”

“全身都是刺吧。”

“……”

罹患电波病的我搞不好还真会那种样子。

“刚刚你不是问过吗,接受汐的事。”

“啊。”

“其实比起我,这个问题更加需要问你。”

“我吗?”

“将小孩从小带到大——可是很辛苦的。”

“啊啊、我知道的。”

“知道的吗?”

老妈望着我。

我也回以视线。

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

然而正茂的风华全部搭在了我的身上——

岁月渐惘,而我成长至今、代价便是在那个美人的脸庞上,留下了时光的纹路。

我,是单亲家庭。

并非父母离异的缘故,而是父亲出于意外死去了。

所以从小照顾我的都是母亲一个人。

即便我哭着问她为什么别人都有父亲,闹着别扭拒绝吃饭,关掉灯把自己锁在漆黑的房间里——

即便是那样的我。

即使是那样的我。

吵闹地哭泣着的我,任性地蛮横着的我,闹着别扭赌气的我,提出过分的要求却认为理所应答的我。

将那样的我一步也未曾偏离,好好地教育直至成人——

然而。

我却辜负了那份期待。

“抱歉啊。”

在这里落泪的话就太过丢人了。

所以我拿起了毛巾盖住脑袋。

“我是这么没出息的儿子。”

老妈却笑了起来。

“不、没什么好笑的吧。”

“那个曾经说着‘我要成为世界级的勇者!’的小鬼会说出这种话,不是很好笑吗。”

老妈笑到明眸如弯月般。

隐隐雷声轰轰。

雨点还在窗户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老妈望着房间里面,熟睡着的汐。

“把一个小孩子养大可是很辛苦的。”

“他会无缘无故地笑,又会原因不明的哭。有时候会突然闹起别扭,有时候又会安静地一言不发。”

“你总是很难去理解一个小孩子到底在想什么,甚至有时候都想要放弃的程度。”

“但是啊、有一天,那个孩子举起不知从哪买来的康乃馨,对着你笑着说妈妈你辛苦了。”

“这就是我的孩子啊、心里面就会这样开心地想着。”

靠爱能够活下去吗。

当然不。

成年人了,光靠爱哪能活下去。

然而大概就是这样的感情,才支撑起了活下去的念头。

所以,我也。

她轻轻地笑着。

“既然决定了,就好好地走到最后吧。”

“嗯。”

“生活费上不要紧吗。”

“在打工,姑且还过得去。”

“得到重新考大学的时候就会有其他的费用了吧。”

“那个时候就…...”

“那个时候就来依靠老妈我吧。”

“不、”

“那可不是为你哦,而是为汐的。毕竟也是我的孙女嘛。”

“是这样吗……”

“还是说、现在成为了小白脸,在外面有女人养活了?”

“你对自家儿子在说些什么啊!”

“哈哈哈玩笑嘛。”

声音似乎有点太大,汐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我和老妈相互比了安静的手式。

“还睡着吗?”

“还睡着呢。”

从漆黑的边缘,稍微露一点闪电的光芒。

厚重的雷声随着那样的光芒隆隆作响。

“那就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欸,刚才的话题还没有结束吗。”

“没有哦,才到了一半而已。”

“难道事到如今老妈你要告诉我我其实也是捡来的——”

“不,你可是我真正的骨肉。”

“那还真是多谢了。”

“从狗嘴里抢下来的那种。”

“……”

光靠爱大概并不是那么容易活下去的。

梦想这种东西,说说而已,谁都可以。

但是除去仅仅是“说”,真真正正去做的话,就并非轻松的事情了。

尤其是要拨开迷雾,循着真物的痕迹,破坏掉妄想前进的话。

我已经负欠老妈太多了。

然而对着那样的我,她也还是微笑着。

像是岁月不曾在那样的脸庞上留下痕迹。

“无论是哪一条路,都并不是轻松的选择,所以鼓起勇气,不要后退,努力地走下去吧。”

雨滴前仆后继地落在窗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听到那样的声音总感觉嗅觉也变得清新起来。

稍微回想起,同样的雨夜,老妈抱着尚年幼的我轻轻摇晃。

又唱起了轻轻的歌。

“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

即便是。

即便只是。

失败的勇者——

我也大概、的确是有了。

一些梦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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