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斯曼打开了木屋的门,地面潮湿,门板腐朽,屋子里散发着木头发霉的味道,但她与相依为命的孙子墨尔特早已习惯于这种味道,并不觉得这里不适合居住。

德斯曼没有心情给孙子做饭,墨尔特老老实实双手趴在桌子上摆弄着两根细小的树枝,那是他新的玩具,玩的津津有味。

这孩子很少会开口说话,他喜欢沉默地低着头,双眼只看向自己感兴趣的事物,仿佛自身并不活在世界当中,墨尔特是一个孤僻到不知孤僻是何物的男孩,他把自己的孤僻当做理所当然,当做世间仅有的真理,他活在自己的世界。

事实上墨尔特自不到一岁就由德斯曼开始抚养,或许是老佣人一直与他沿街乞讨的缘故,墨尔特三岁才学会说话,但也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词汇罢了。

德斯曼忧心忡忡地望着沉默不语玩着两根树枝的墨尔特,她把趴在桌前的墨尔特强硬地拉到自己身边,而自己则坐在床上,然后开始检查男孩原本摔下来受伤的补位,检查他身上的每一根骨头,检查他染上血迹但是完好如初的后脑壳。

毫发无伤。

德斯曼的脸色愈发沉郁。

魔法……

布罗默斯夫人,是一位魔法师。

墨尔特挣扎着想要逃离德斯曼双手的禁锢,去那张肮脏木桌的旁边继续玩那两根细小的树枝。

德斯曼没有放开孙子,而是越抓越紧。

这孩子……

墨尔特……

德斯曼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孙子与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他极度孤僻,不善言语,不善表达心中的想法,甚至……略微有些痴傻。

坐在床边的德斯曼抬头望了一圈这间腐朽发霉如同坟墓的木屋。

像是自己死去后的坟墓,而她则从未在世间活过。

阴霾占据了她的脸,渲染成一片死寂。

德斯曼坐在床边木然不动,像是僵硬的石头雕塑。

浑浊卑微的一双瞳孔开始在眼白里轻轻发颤。

发颤。

木屋外面的阳光逐渐黯淡,深沉的傍晚临近,木屋渐黑。

无法挣脱束缚玩到两根树枝的墨尔特哭闹起来,摆动身体,想要离开奶奶的钳制去拿木桌的树枝。

德斯曼仍然紧紧抓着墨尔特的肩膀,皱纹显现的脸庞随着傍晚莅临,缓慢被泯灭光线的黑暗所淹没。

德斯曼坐在床边发呆,但是按着男孩瘦小肩膀的手仍未减弱力量。

黑暗中那双瞳孔依然在眼白里发出微微的颤动。

颤动。

一直颤动。

——向教会揭发魔法师的人,将会得到十枚金币作为报酬。

这句话像是剪断草叶的剪刀,撕裂了德斯曼的脑海,让她的思维沦陷在短暂的停滞中。

紧接着,思维的齿轮重新开始旋转,在眼白里发颤的一双瞳孔蓦地进入安静。

德斯曼站起了身,拉上了墨尔特的手,将努力朝木桌靠近的男孩拉到门外,她关上破旧木屋的门,转过身,发现黑夜已逐渐笼罩了整个利维斯坦城,海风在窄街上游荡、吹拂,德斯曼站在黑夜之下,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冷,但是她表情木然,双瞳仿佛刻印在眼白里一动不动,好像并未感觉到这种寒冷。

十枚金币可以做很多事情。

他们祖孙两人可以换上一栋完整的房子,把木屋卖掉,加上剩下的钱还能再开一间小店。

她们可以安稳,并且自给自足地在利维斯坦城生活。

原本不断发颤的双瞳,现在漠然得就像是虚假的珠子。

德斯曼拉着孙子,走在利维斯坦城昏暗的街道上,墨尔特不再哭喊,而是听话地跟在奶奶身边,他总是知道自己应该服从谁,就像是宠物的本能,他就像是被养宠物一般养大,也只是单纯地养大而已。

奶奶没有给他爱,只是像是麻木地生活下去般延续他的生命。

现在,德斯曼找到了更好的活下去的办法。

定格般的圆形瞳孔,便是她不为人知的冷漠的本性。

她是被贪婪与本我两根丝线牵动的人偶。

而不是艾莉森眼中的“人类”。

“人类”眼中所看到的同类都是“人类”。

人偶眼中所看到的同类皆是人偶。

如此纯粹,如此绝对,令人着迷,令人……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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