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绝望在降临前都是波澜不惊的,它会逐渐靠近你,接着在你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你完全吞噬。

弗兰克·布罗默斯已经离开这座豪华古老的庄园三个多月了。

小薇尔丽特每天都在艾莉森的陪伴下长大,学习文字,认知世界,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花朵绽放草丛柔软的庭院里奔跑,暖和的太阳让人身心都懒洋洋的,即使她摔倒在一片茵茵绿草中,也不会哭泣而是笑着在草地上翻滚,像是一只调皮的小猫,翻到坐在大树下读书的母亲怀里。

每当这个时候,艾莉森就会合上手中的书本放到草地,露出无可奈何又宠溺的笑,伸出手抚摸女儿亚麻色的长发,抱着她,依偎着她,仿佛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幸福,是绝望最美好最渴求的食粮。

噩梦诞生于一如既往的平静的一天。

百花齐放、姹紫嫣红的庭院里,正午的太阳洒下柔和又温暖的光芒,大树繁盛郁郁葱葱的枝叶在干净的草地上透出无数道细小的绿荫,长又柔软的枝条随着空旷的风轻轻来回晃动出微弱的幅度,蔚蓝的天空上,几缕快要融化般的薄薄的白色云彩悠哉悠哉地漂浮,小薇尔丽特站在大树下的一边,抬着头望着树上一位努力向上攀爬的男孩。

男孩叫做墨尔特,没有姓氏,是布罗默斯庄园一位修剪草丛的老太太的孙子。

年轻的庄园代理侍卫长,穿着布衣便服的菲利普·萨杰罗抱着双手站在庭院的角落,皱着眉头地望着两个小孩子,偶尔望一眼坐在桌子旁,喝着下午茶的布罗默斯夫人,神色也并不愉快。

让高贵的薇尔丽特小姐与贫民窟脏兮兮的老鼠混在一起,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

令人作呕的怜悯么?

墨尔特双亲早逝,最终无奈被奶奶德斯曼照顾。

德斯曼是一位瘦小、精明的老妇人,已经五十多岁,她在一次沿街乞讨时缠上了出行的伯爵一家,后来布罗默斯夫人好心,将她收留,在庄园里做一名清理杂草的仆人。

德斯曼在此已经工作了三年半了,幸运的墨尔特并没有在这之前的困苦中饿死,而是慢慢过上了不用乞讨就能有饭吃的日子。

那是一个懦弱、胆小、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男孩,菲利普·萨杰罗觉得,他极度厌恶这种没有勇气的人,在他的眼里,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菲利普出色的哥哥,伯爵最信赖的心腹骑士,葛里·萨杰罗就是他一直在追赶的榜样。

事实上,这份侍卫的工作,便是几年前葛里给他介绍来的,菲利普从一位乡下剑士来到伯爵的府邸,抛掉锈迹斑斑的刀,换上了锋利的骑士剑,菲利普·萨杰罗想要在下一年成为伯爵府的正式骑士,那个称号他已渴望多年。

凭着哥哥亲卫长的地位以及自己三级剑士的实力,骑士的身份简直触手可及。

“骑士”一词所代表的荣耀让菲利普每次想起时都心头炽热,比走进某条僻静小巷里的小酒馆时还要更加沸腾。

但是他知道,伯爵的骑士并不好做。

他仍然清清楚楚地记得,在那时在某间装潢普通的会客室里,他所听到的震撼的消息。

弗兰克·布罗默斯伯爵地坐在方桌后的椅子上,亲口说出的话。

那是菲利普来到伯爵府第二年的事。

“我身旁的侍卫与骑士,除了从十几年前就跟在我身旁的老人,其余的,都是我近几年在艾维亚帝国与布里尼西恩的贫民窟救来的少年,我给他们食物,尊严,以及力量,所以他们对我效忠,至死不渝,我信赖他们,就像信赖你的哥哥葛里那样。菲利普·萨杰罗,你愿意效忠于我吗?不论敌人来自何处,不论敌人有多强大……不论我是布罗默斯伯爵,还是亵渎神明的魔鬼。”

葛里·萨杰罗,他的哥哥,就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菲利普在那一刻感受到了某种极其寒冷的压抑,像是每一根毛发都感到危机条件反射般直竖了起来。

但他知道,自己并不能逃。

这份工作,这份“荣耀”,是他的母亲一遍又一遍地给葛里写信,才让幼年离家对谁都不假以辞色地哥哥点头同意,答应帮忙把菲利普介绍给伯爵,给菲利普一个体面的工作,一个值得夸耀的未来。

菲利普在这之前只是一位混迹在乡下小镇的剑士,性格高傲又蛮横,整天打打杀杀,参与帮派争斗,还与痞子和佣兵争夺女人。

现在菲利普觉得自己已与往日浑浑噩噩的生活再见,他终于有了梦想成真的机会,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骑士的机会。

于是他单膝跪下,说出了自己在内心演练了无数次的台词。

“我将为了布罗默斯而战斗,直至生命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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