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沈遥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米亚想知道的，自己的超能力，做了什么事情，动机，事情的背景，原因，能告诉她的都告诉她了，最后自己也十分坚决地表了态：不管你丫说什么，反正大爷就是不听。

嗯，简单来说，可以理解成，一方用不算怎么坚决的态度劝解了几句，然后另一方一副“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要那么做”的样子。

场面一时尴尬了下来。沈遥本来就不想说什么，本来想走却被她硬留下来，所以干脆默不作声，等着米亚出招。

结果米亚真的就拿着新上的甜品自顾自地品尝起来，就跟全然忘记了对面还坐着个人似的。

沈遥寻思着这小丫头估计就是来蹭饭，于是也没再担心，轻咳了两声：“那个，既然话说得差不多了……”

“你现在精神状态怎么样？”

在沈遥刚刚想告辞的时候，米亚适时地开口说道。这个问题问得很有些古怪，前不铺后不垫的，不过考虑到之前米亚问问题的样子，倒还蛮符合她的个性。

沈遥张张嘴，很想说一句大爷我身体倍儿棒精神振奋，晚上一觉睡到大天亮，幸福感满满，整个脑子里都是社会主义主旋律，一丁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他说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确实出了问题，甚至可以说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沈遥在半夜失眠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地问自己，现在这样的生活有意义吗。

唯一的意义是何筱筱不死，其他没有任何意义。

“好吧，可能是，确实有点问题，”沈遥抬起头嘴硬道，“不过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可你这样不是本末倒置……或者说自相矛盾吗？”

米亚语出惊人，说得沈遥嘴角一抽。

“自相矛盾？这是什么意思。”

对面的小女孩不慌不忙地端起杯子，酌了一口咖啡，才悠悠然说道：“你看，你进行时空旅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自己心里舒服，但却因此造成了自己精神状态出问题，这不是捡芝麻丢西瓜？”

米亚真是在天朝住久了，入乡随俗，天朝的老俗语说得一溜一溜的。

“什么目的是为了自己心里舒服，”沈遥下意识就要反驳，“我明明是为了她……”

“那你就去问她看她需不需要这样不断地活几天啊？”

米亚瞥了眼脸色渐渐苍白的沈遥，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那你是否知道她愿意这样呢？每次死亡后丢掉自己的记忆，再重复死前这几次的生活。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死前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心，心情……”

沈遥嗫嚅着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想起了，何筱筱每次轮回里，第二个夜晚都会在睡梦中哭出声来，以及第三天晚上的失眠。

“你让她在最后几天里无限轮回，重复的除了她的最后几天，还有她死前的痛苦。”

“现在，你还能说自己是为了女朋友吗。你只是觉得她死了你很痛苦，所以你根本只是在治疗你自己的痛苦而已。”

无情的三连击重重地敲在沈遥心头上，他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脸色苍白，嘴唇使劲颤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米亚似乎一点都没在意他现在的样子，只是轻抿一口咖啡后继续说道：“所以，你既然是为了自己心里好过，却又因此造成了精神上的问题，这不是顾此失彼吗？”

沈遥窝在靠垫里，怔了半天，才喃喃地说道：“我知道了……今天，就说到这里吧。”

这显然就是要逃跑了，但米亚并未拦下他，也许是因为自己要说的话已经说完，言尽于此，之后就随他去了，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再见，记得先去把账结了。”

沈遥很艰难地挤出一丝苦笑，走到柜台上把钱付掉。这顿甜品其实并未花多少钱，也就半百的价格，米亚并没有借机狠狠宰他一顿。沈遥往外走去，在路过还坐在原地的米亚时，用自嘲的语气说道：

“下次我再也不告诉你我有超能力了。”

“没关系，”米亚淡淡地挑了下眉，“我自己总能推理出来。”

——你那算是推理么，天马行空地跟乱猜似的。

悄悄腹诽一句，沈遥稍微有些踉跄地跑出了甜品店，在烈日的照晒下跑回了家。

何筱筱的尸体还躺在床上，由于“蓬莱”的主要药性，整个身体还是柔柔软软的，只是有些冰凉，外人来看的话估计还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沈遥靠着床腿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床上的少女。

如果此时有一只烟就好了，大人们常说烟消不快酒解愁，可是这两样东西他都不会。

这不是什么值得羞愧的事情，虽然大学时候因为死不喝酒被室友们嘲笑过，但他并不认同男人必须会喝酒这个歪理论。

其实他喝过酒，脾的，拗不过过生日的同学，拿起一个满满的杯子，哽着脖子瞪着眼，咕咚一声就给吹下去。

味道很苦，很涩，很难喝，和他现在的心情很像，传说一个不会喝酒的人第一次喝酒觉得很难喝，他以后都再也不会想喝酒。

同样的，沈遥也再也不会想体验现在这种心情。

他自以为自己做的事情是爱的体现，实际上只体现了自己的自私。他不想让何筱筱死，但没法阻止何筱筱必定会死的事实，所以用了另一种方式延续了何筱筱的生命。

可没有未来的生命，那真的是延续吗？

沈遥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事，故事里少女与恶魔达成契约，想要恶魔帮助她，成为班上长跑比赛跑得最快的人。

于是恶魔把除了她以外，其他参加长跑的选手，打断了双腿。其他的选手全部跪倒在了赛场上，少女自然成为了跑得最快的人。

沈遥觉得自己跟那个恶魔有点像，只是自己没那么神通广大而已。

不过他也有比恶魔优秀的地方。沈遥觉得自己还是有自尊和良心的，在被别人把这一点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之后，他再也无法堂而皇之地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自己内心。

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坐在床边，沈遥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是，万分舍不得何筱筱吗。

不，也许舍不得的，还有这难得的安宁时间，不用提心吊胆，用自己的生命去验证每一个可能的凶手。不用费尽心思地布局，时时刻刻深入险境。更不用被警察和师长怀疑委屈，像审犯人一样对待自己。

可是这些避得了么，能避一辈子么。神明大人给自己这个在非任务期间BUG一般的能力，绝对不是让自己这样用的，她必定有限制自己的方式，或者说对事情的发展有恃无恐。

也许自己越发严重的头疼，以及这次和米亚的谈话，都在她的计算之内？

无论如何，事已至此。

也只能面对了吧。

沈遥抓起盖在何筱筱身上的被单，往上拉扯了一番，再轻轻地盖上去。虽然是夏天用的凉被，但好歹是自己用的，长度宽度都足够，完完整整地盖住一只小鹿毫无问题。

就像盖尸布那样盖在何筱筱身上。

然后，沈遥再度拿起了床头准备好的安眠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了，之所以还有这次，是因为有些事情要处理地完美才行。

当然，所谓的完美这次就不包括图书馆之行了，让那小姑娘找自己的书去吧，找啊，好好找，慢慢找，找到黄昏半夜才好。

报复性地想到这里，沈遥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爽快的笑。

二十多粒安眠药和着凉水吞下肚子，沈遥的视线迷糊了起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化为混沌。

“无尽的四日”副本，进入最后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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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老师，何筱筱的情况你也知道了，我想这几天去照顾她，就不回学校了。”

刚在警察局目睹一场惨剧的老邹头疼欲裂，在她几十年的职业生涯中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恶劣且无法挽回的事，就在她思考之后的影响时，一个淡淡的男声从旁边传来。

说话的人是她所教班级的骄傲，也是市一中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而在这件事情中，他更是一己之力查清楚真相的，令人瞠目结舌的天才少年。

此时他已经没了刚才和胥玲对峙时的愤慨和歇斯底里，眼神里没有一丝波动，仿佛世界上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云淡风轻。

正待回答，却听得少年继续说道：“另外，筱筱的家长我们会通知的，不过她现在还在医院，明天我去接她出院之后就联系她的父母。邹老师你之后再学校里要处理很多事情吧，她父母那边我来接待和说明就好。”

“实在不行，我会带她父母过来找马警官他们了解的，你看怎么样。”

看着一瞬间就事无巨细安排好了所有事情的少年，老邹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些许，然后对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