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府应该是很热闹的。即使他们一家人四处巡幸领地,不在这里居住,也会有骑士驻扎,有仆从定期保持整洁,采买各种生活物资。

眼下这条道路已生满杂草。

天色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仿佛不是白日而是黑夜。

荒芜的庄园,破落生锈的挂锁,虚掩的铁质大门。他的预感应验了。

原主的家怎么回事?他的家人去哪里了?

从大门的缝隙侧身而过,是仿佛中世纪末世的场景。

花园里植物熬不过冬日而枯死,安静地矗立在颓败花园中的公爵府邸,诉说着诡异。

推开沉重的正门,迎面而来是布满灰尘的空旷大厅。

地面收拾得很干净,花瓶里的花已经枯萎,棕黄的花瓣零落满地,旋转楼梯通向更高处的二楼。

在大厅的墙壁上,幕帘拉开,悬挂着历代家主的画像。

瓦伦图家族不算历史悠久,到尤里恩这里是第四代,追溯往上只有八十年历史。那也是伊柏斯帝国开国之际。

这段时间并不短暂,一般国家能有两三百年历史就很不错了。

府邸大厅中,最大的画框上便是初代家主,德·瓦伦图公爵。

这是尤里恩的曾祖父。他长得并不出众,表情严肃,眼睛深邃,棕色须发,浓密的眉毛和胡子几乎遮住眼睛与嘴巴,双手握一把剑的剑柄。

当是时,社会颓败,百废待兴。曾祖父是跟在卡斯蒂尔皇室身后,从小兵做起,一刀一枪马背上杀出来的最高爵位。

然而当代的法律比较保守,规定因功勋赦封的贵族,或者用财富买下位置的贵族,只有一代爵位。如果要世袭,家族中必须有会魔法的直系血脉。

人类繁衍的经验表明,父母中若有一方是巫师,子代会魔法的概率更高。贵族要将强大的实力握在手中,以此统领治下的人民。

但是曾祖父不会任何魔法。

为了保住子孙后代的爵位,公爵大人必须娶一位拥有魔法的女人。

那时的平民巫师,尤其是女性受迫害严重,很有可能被当成恶魔诅咒的魔女烧死。

公爵在一次平定叛乱的扫荡中看到一名女子绑在火刑架上,随手救下。

女子主动请缨,声称她会魔法,就此嫁入公爵家。

瓦伦图家族奠定了基石,初代家母的画像与公爵大人挂在一起。

她的长相反而极美,美得不像人类。白色的长发披肩,眼睛微闭,笑容恬淡,双手交叠于胸部下方。整个人仿佛从冰雪中走出,充满怜悯众生的母性,有种一尘不染的女人味。

由于和雪一样白的长发,她在帝国中流传的名号叫作“白色魔女”。人们并没有带着恶意,只是因为她曾经被愚民当成魔女,而她的美丽也配得上魔女一词。

瓦伦图家族往后全是俊男美女,大概是继承了“白色魔女”的面容基因。发色普遍偏金,也是曾祖父与她两者特质的糅合。

现今初代家母的画像几乎完好,初代家主的画像上却溅了一大片血迹。

尤里恩按着旋转楼梯的扶手继续向上,循着记忆走到一间熟悉的房间前面。

家主办公室。

木门紧闭,他隐约猜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一咬牙推门而入。

“我操……”

看到房间里的景象,他连骂几声,瞳孔放大剧烈抖动。

三个月以来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

死去的父亲,身穿贵族的服装,庄严地坐在他生前办公的位置上。

他的胸口插着几枚羽箭,被闯入者掏出弩箭偷袭致死。

处在寒冷的月份,尸体没有高度腐败,更多的是被真菌包覆,成为一具干尸,有一股轻微的腐败气味。

尤里恩太阳穴突突作痛,缓慢地靠近尸首。

家主已经死亡,那么原主其他的家人呢?庄园如此整洁,贵重物品没有遗失,绝不是遭了强盗。

是叛变吗?和伊柏斯帝国的政治有关?是在原主离开家庭出海后发生的政变吗?那他还阴差阳错逃过死劫,该庆幸吗?

公爵大人的右手搁在办公桌上,干瘪萎缩的食指朝着某个方向,意有所指。

顺着这个方向看去,眼前是一个落满了灰尘的武器架。

武器架上唯一的武器,是一把直剑装在华丽的剑鞘当中,应该是家主专用的剑。

瓦伦图家族的族徽就是剑,乃至于他们在国家的称号为“帝国之剑”。

来的时候太急,正缺一件武器防身。尤里恩本能地伸手去握剑柄,这是一把单手剑,略微生锈出不了鞘,比他惯用武器更沉。

没有等他完全镇定下来,一个毛骨悚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是你吗?尤里恩·瓦伦图。”

谁在说话?尤里恩浑身炸毛。回过头,背后却只有家主的尸体。

诡异的气氛终于抵达了临界。

公爵府不剩一人,一楼的画框上满是血迹,死者肯定不止一个。可是其他的尸体都被转移走了,只有公爵的尸体留在原位。

为什么作案团伙要留下这具尸体?

这是个陷阱!

在尤里恩的面前,尸体的姿态生生改变了。

昏暗的光线中,一些黑色的流质从地板的缝隙中聚集过来,拥有生命一般,爬上了公爵大人的尸身。最终整个人形完全被黑色物质所包裹,变成了一个怪物。

这当然已经不是公爵了,而是一具魔法传动的傀儡。

黑色的怪物醒来,头颅缓缓转动。

从它身上能感受到一种气息,那是纯粹的邪恶,饱含恶意与杀意。

它的身体弓着背,完全不像是人类的行动方式;它的手指修长锐利,犹如爪子;它张开口,黑色的粘液自上而下滑落,从喉咙深处发出咆哮。

它收到的指令是抹杀面前的人。

来不及多想,尤里恩抓着剑,踹开门就向外跑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木质楼梯,正以为甩开一段距离,黑色的怪物却直接从二楼翻了下来,将地板轰然砸出一个大坑,膝盖关节受到冲击,它并未停止,径直向尤里恩袭来。

那个瞬间,被原主遗忘的可怕记忆统统追逐回来,冲击着尤里恩的脑海。

从公爵府离开,出海的那一夜。

发生了盛大的喜事。

尤里恩与梅琳达定下亲事的同时,他的大哥和皇室另外一位公主在这座府邸举行了婚礼。

两个家族的两桩婚事。这在整个帝国是前所未有的事情,瓦伦图家族和卡斯蒂尔皇室从此将建立深深的血缘纽带。

然而一场同样前所未有的阴谋酝酿而出。

一个国家的运势总会有衰颓的一天。在很早以前就埋下了伏笔,卡斯蒂尔皇室与神明结下梁子,外臣于同时虎视眈眈,于是政变发生了:

这个最喜乐平和的时刻,琼大臣蓄谋多年的篡权开始行动。神信徒倒戈,旧王遇刺驾崩,兵权架空,在公爵府邸中内应的响应下,全副武装的“庆婚客人”面见了瓦伦图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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